夜色浓稠如墨，泼洒在断魂崖嶙峋的怪石上。
林烬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泥土混着凝固的血，嵌入指甲缝隙。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侧过头，视线穿过一丛在夜风中颤抖的、叶片边缘锋利的鬼齿草，望向悬崖下方。
那里，本该是万丈深渊，吞噬一切生机。
可现在，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正在崖下的迷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火，缓慢却坚定地向上飘来。
伴随着的，还有靴底碾碎碎石的细微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死寂的夜幕上，也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是错觉。
他们追来了。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暴戾的情绪猛地窜上喉咙，几乎要冲口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在齿缝后，只化作一声沉闷的、野兽般的低哼。
他蜷缩起身体，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岩石的阴影里，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那是在白天的围剿中，被一道淬着阴寒之力的刀气所伤，伤口周围的皮肉己经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寒气正丝丝缕缕地往骨头里钻。
“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林烬，你必须冷静！”
可如何冷静？
三天前，他还是青云宗外门弟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资质平庸，挣扎在温饱线上，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攒够贡献点，换取一本像样的功法。
首到那个雨夜，他在后山杂役房清理废弃仓库时，无意间撞破了内门弟子赵乾的秘密——那个平日里温润如玉、备受赞誉的师兄，正将一名失踪己久的外门弟子的尸体推进化尸池，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愉悦。
那双沾满污血的手，在闪电映照下，白得刺眼。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烬从赵乾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惊愕，随即，那惊愕便化为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没有质问，没有辩解。
一场猝不及防的追杀就此展开。
赵乾动用的力量远超林烬的想象，不止是他本身的炼气七层修为，还有数名身手矫健、行事狠辣的黑衣人。
他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青云宗内一路将他逼出山门，逼上这绝地。
“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咳嗽冲出口腔，带着血沫。
他连忙用手捂住，身体因痛苦而剧烈颤抖。
崖下的脚步声停住了。
幽蓝的光晕稳定下来，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一个身影轻松地跃上崖顶，衣袂在夜风中飘动，纤尘不染，正是赵乾。
他手中托着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那幽蓝光芒正是由此发出，映得他俊朗的面容带着几分妖异。
“林师弟，”赵乾的声音温和依旧，如同在宗门内偶遇时那般打着招呼，“这断魂崖的风光，可还入眼？”
林烬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死死盯住对方。
他的眼神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里面燃烧着愤怒、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赵乾似乎很享受他这种眼神，缓步向前，靴子踩过林烬刚才呕出的血渍，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嫌弃。
“何必呢？
像你这样的蝼蚁，安安分分地待在泥里，或许还能苟活一世。”
他停在林烬身前丈许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偏偏，要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看到你……像条蛆虫一样，在腐尸中寻找快感？”
林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恨意。
赵乾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冻结，眼底掠过一丝阴鸷。
夜明珠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牙尖嘴利，救不了你的命。”
他语气转冷，“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东西？
林烬心头一凛。
他除了这条捡回来的烂命，身无长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还装傻？”
赵乾嗤笑一声，耐心似乎耗尽，“那个死鬼身上的储物袋！
别告诉我你没拿！
为了那东西，我谋划了整整一年，岂能为你做嫁衣？”
储物袋？
林烬猛地想起，当时那具尸体被推进化尸池前，腰间确实挂着一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袋子。
情急之下，他顺手扯了下来，塞进怀里，之后便是亡命奔逃，根本无暇查看。
原来，这才是招致不死不休追杀的真正原因？
一股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他成了别人阴谋下的替死鬼，或者说，是被顺带清理的目击者。
“原来……你不是怕我告发你杀人，”林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恍然和更深的绝望，“你是怕我……拿走了你的‘机缘’？”
赵乾眼神一厉，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他不再废话，抬手，掌心有淡青色的灵气开始汇聚，发出细微的嗡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
“交出储物袋，给你全尸。”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笼罩而下。
林烬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交出是死，不交也是死。
他看着赵乾手中那团越来越亮的灵气，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又感受着怀里那个硬物硌着胸口的触感。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像蝼蚁一样被随意碾死？
凭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
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烈如岩浆的愤怒，猛地冲垮了恐惧和绝望的堤坝！
这愤怒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烧得他双眼赤红！
“想要？”
林烬突然咧开嘴，染血的牙齿在幽蓝光芒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了那个灰扑扑的袋子，高高举起，“自己来拿啊！”
他做出一个要将袋子扔向身后万丈深渊的动作。
赵乾脸色骤变，蓄势待发的灵气一滞，身体下意识前倾：“你敢！”
就是现在！
林烬根本没有扔出袋子，而是在赵乾心神被吸引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将袋子狠狠砸向地面一块凸起的尖锐岩石！
同时，他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不是向后，而是向着左侧一片更茂密的、生长着无数鬼齿草的阴影区域滚去！
“咔嚓！”
一声轻微的、类似骨骼碎裂的脆响，从砸落的储物袋位置传来。
赵乾一愣，随即暴怒：“你毁了它？！”
他挥手，那团淡青色灵气如同利箭般射出，却不是射向林烬，而是射向那块岩石。
碎石飞溅！
而林烬，在滚入鬼齿草丛的瞬间，锋利的草叶立刻割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在身上添上无数细密的血口，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右手，在身体翻滚的掩护下，死死握住了藏在靴筒里的一柄断刃——那是他平时用来劈柴的短刀，在之前的逃亡中崩断了刀尖。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蜷缩在阴影里，屏住呼吸，等待着，或者说，酝酿着最后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的反扑。
崖顶的风更冷了，吹动着幽蓝的光晕晃动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狰狞。
赵乾一步步走向那片鬼齿草，脚步声重新响起，比之前更重，更冷。
“看来，你是选择最痛苦的那种死法了。”
幽蓝光芒探入草丛，照亮了林烬半边染血的脸颊，和他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火焰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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