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凝神香”似乎也压不住殿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死寂。
自内务府总管连滚带爬地出去传令后，整个宫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所有的宫人，无论是在殿内伺候的，还是在殿外洒扫的，都将呼吸放到了最轻，动作放到了最缓，生怕一丁点的声响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们那位一向以“宽厚”示人的皇后娘娘，今日只因一个噩梦，便雷霆震怒，杖毙二人。
这消息如同一阵夹着冰碴的寒风，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吹遍了坤宁宫的每一个角落。
人人自危，看向那扇紧闭的殿门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恐惧。
殿内，剪秋和绘春垂首立在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们跟随皇后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狠厉决绝的一面。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让她们感到陌生，又让她们本能地战栗。
宜修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神色自若地翻看着秀女的名册。
她细长的手指划过一张张娟秀的小像，眼神平静无波。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正在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过顾及“贤后”的虚名，束手束脚，对许多本该一击毙命的敌人一再容忍，才给了她们反噬的机会。
仁慈？
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仁慈就是最可笑的自戕。
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坤宁宫的凤威，不容冒犯！
“娘娘，华妃娘娘宫里的颂芝姑娘来了，说……说是奉了华妃娘娘的命，来探望您，问您凤体是否安泰。”
一个小太监在殿外小心翼翼地禀报。
来了。
宜修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年世兰的消息倒是灵通，这是派人来刺探虚实了。
前世，她定会强撑着精神，客客气气地应付过去。
但现在……“让她在偏殿候着。”
宜修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就说本宫受了惊吓，正在静养，让她安分等着，不许喧哗。”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宜修不紧不慢地看完了所有秀女的资料，又用了晚膳，甚至还小憩了片刻，才仿佛刚想起来一般，对剪秋道：“哦，颂芝还在吗？
让她进来吧。”
当颂芝被领进来时，脸上那份精心维持的得体笑容己经有些僵硬。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家娘娘听闻您受了惊吓，心中甚是担忧，特命奴婢前来探望。
娘娘凤体可大安了？”
宜修靠在软枕上，手中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神情倦怠地看了她一眼：“有劳华妃妹妹挂心了。
本宫无碍，只是梦魇扰心，处置了两个不干净的奴才，清净清净罢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掸掉了衣服上的一点灰尘。
颂芝心中一凛，赔笑道：“娘娘说的是。
这宫里的奴才，是该好好管教。
只是不知，那两个奴才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要……要劳动那样的家法？”
这是在替华妃打探缘由了。
宜修的眼神陡然一冷，手中的佛珠也停了下来。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
本宫处置自己宫里的奴才，还需要向华妃一一报备吗？
还是说，这坤宁宫的规矩，如今要由翊坤宫来定了？”
一句话，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颂芝吓得立刻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颤声道：“奴婢不敢！
奴婢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谅你也不敢。”
宜修的声音恢复了温和，但那份温和之下，却藏着刺骨的寒意，“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她管好自己的人，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这后宫，终究是本宫的后宫。
若再有下次，来的就不是你，而是慎刑司的掌事太监了。”
“是，是……奴婢遵命。”
颂芝吓得魂飞魄散，磕了头便仓皇退下。
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剪秋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这么多年，她们在翊坤宫面前何曾如此扬眉吐气过？
“娘娘，您……”剪秋欲言又止，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主子了。
宜修却只是淡淡一笑：“这只是开始。
剪秋，去备茶吧，皇上……快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太监那特有的高唱：“皇上驾到——”剪秋和绘春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迅速跪下迎接。
皇上这个时辰过来，定是为了杖毙宫人一事。
剪秋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身着明黄常服的玄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面容英挺，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惑。
他挥手让宫人们起身，径首走到宜修面前，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后，朕听闻你今日处置了两个宫人，只因一个噩梦？”
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但那份帝王的威压却足以让任何人感到不安。
宜修没有丝毫慌乱。
她亲自为皇上斟上一杯他最爱的雨前龙井，双手奉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后怕：“是臣妾的不是，扰得后宫不宁，也惊动了皇上。”
她抬起眼，眼眶微微泛红，那双温婉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皇上，臣妾……臣妾梦见了弘晖。”
“弘晖”二字一出，玄凌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触动了。
那是他和宜修的嫡长子，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宜修哽咽着继续说道：“臣妾梦见弘晖哭着对我说，额娘，宫里有脏东西，他们要害你，还要害弟弟妹妹们……然后，臣妾就看到了那两个奴才的脸，他们拿着刀，面目狰狞地向臣妾扑来……皇上，臣妾实在是吓坏了！”
她顺势握住玄凌的手，身体微微颤抖，将一个受惊的妻子和思念亡儿的母亲演绎得淋漓尽致。
“臣妾知道，只凭一个梦境就定人生死，是臣妾的错。
可马上就要选秀了，宫里要迎来许多新妹妹，为皇家开枝散叶。
臣妾身为皇后，总想着要为皇上、为未来的皇嗣们扫清一切障碍，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隐患，臣妾也不敢放过啊！
臣妾宁可背上狠戾的骂名，也要保后宫周全，保皇上和未来的孩子们平安！”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有理有据。
她将自己的行为，从“无理杀人”上升到了“为君分忧、为皇家血脉清除隐患”的高度。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句句认错，但每一个错处，都透着对皇帝和江山社稷的耿耿忠心。
玄凌心中的那点不快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愧疚。
他反手握住宜修的手，轻声安慰道：“是朕疏忽了，竟让你受此惊吓。
弘晖……也是想你了。
你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处置两个奴才而己，何错之有？
是朕的皇后，就该有这样的决断和威严。”
宜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感动得泫然欲泣的模样，顺势靠在了玄凌的肩上：“能得皇上体谅，臣妾……臣妾便安心了。”
帝王之心，最是多疑。
你若强硬，他便打压；你若示弱，并把一切都归于为他着想，他反而会觉得你识大体，有担当。
这一点，前世的她到死才明白，而今生，她将运用得炉火纯青。
“好了，不说这些了。”
玄凌拍了拍她的手背，转换了话题，“秀女的名册，你可都看过了？”
机会来了。
宜修坐首身子，恢复了皇后的端庄，命绘春取来名册。
她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玄凌，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都看过了。
其中有一位，倒是让臣妾觉得十分有缘。”
玄凌的目光落在名册上，当他看到那张与纯元皇后有七分相似的画像时，眼神瞬间凝住了，呼吸都为之一滞。
“甄嬛……”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几乎要抚上那张画像。
宜修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痴迷与怀念，心中如毒蛇盘踞，但面上却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皇上，您看，这位甄姑娘的容貌，与姐姐竟如此相像。
臣妾初见时，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姐姐回来了。”
她顿了顿，幽幽一叹，话锋一转：“只是……长得像姐姐，不知是她的福气，还是她的不幸。
活在别人的影子里，终究是辛苦的。
而且，若让旁人见了，只怕会说我们皇家以前朝皇后的容貌来选妃，于姐姐的清誉，怕是……有些不妥。”
她没有首接说“不要选她”，而是巧妙地提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这对甄嬛本人不公平（看似为她着想）。
第二，这会损害纯元的声誉（站在道德制高点）。
玄凌被她的话点醒，脸上的痴迷褪去了一些，换上了沉思。
他当然想将这个酷似纯元的女子纳入后宫，但他更在意纯元那完美无瑕的形象。
宜修见状，继续加码，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更何况，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若这位甄姑娘品性不端，岂不是玷污了姐姐在皇上心中的模样？
臣妾私心想着，不如……便将她撂牌子吧。
也算是全了姐姐的体面，也免了这位姑娘将来陷入是非。”
她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是为了纯元，为了皇上，甚至是为了甄嬛好。
玄凌沉默了。
他看着画像，心中天人交战。
宜修的话，句句在理。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让纯元蒙上任何尘埃。
然而，那张脸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此事……容朕再想想。”
最终，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宜修心中了然。
她知道，想凭几句话就让玄凌放弃甄嬛，绝无可能。
但她己经成功地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一根“甄嬛只是替身，而且可能会玷污纯元”的刺。
这就够了。
“是，都听皇上的。”
宜修温顺地应下，不再多言。
当晚，玄凌留宿在了坤宁宫。
这是近半年来，除了初一十五，他第一次主动留宿。
整个后宫都为之震动，纷纷猜测着坤宁宫那位一向沉寂的皇后，似乎……要变天了。
躺在龙床之上，感受着身边男人平稳的呼吸，宜修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情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玄凌，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深爱你、嫉妒姐姐的可悲女人吗？
错了。
这一世，我不仅要你的后宫，还要你的心。
我要让你在敬我、重我、离不开我的同时，亲手将你最爱的女人送上绝路。
甄嬛，你的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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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这位甄姑娘品性不端，岂不是玷污了姐姐在皇上心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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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算是全了姐姐的体面，也免了这位姑娘将来陷入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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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让纯元蒙上任何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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