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菜单后的眼睛》晚上十点，翡翠轩的最后一批客人终于离开。
林致远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把最后一批碗碟搬进洗碗间。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含有洗洁精的热水里，己经发白肿胀，指甲周围的皮肤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一沾水就刺痛。
“走了走了，下班了！”
后厨里有人喊道。
员工们纷纷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互相招呼着朝外走。
说笑声很快消失在门外，留下满地狼藉的后厨和仍在洗碗间忙碌的林致远。
他还要清洗员工们用过的餐盘和厨房的收尾工作。
这是王领班下班前特意交代的——“新来的，把这些都收拾干净再走。”
热水哗哗地流进水池，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机械地刷洗着，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今天看到的那些菜名：龙井虾仁、东坡肉、叫化鸡、蟹粉狮子头……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扇窗，通向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十一点十分，他终于做完所有清洁工作，关掉洗碗间的灯。
整个翡翠轩己经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在走廊上投下幽绿的光。
走出餐厅后门，南城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
他打了个寒颤，把身上那件薄外套裹紧了些。
街道依然灯火通明，但行人己经稀少。
一辆出租车慢悠悠地从他身边驶过，司机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要打车的模样，又加速离开了。
回到建设路23号的地下室时，己经快十二点了。
工友们大多己经睡下，只有两个还在角落里小声聊天，见他进来，瞥了一眼便继续他们的谈话。
他的床铺在最里面，靠近渗水的墙角。
潮湿的霉味在这里格外浓重。
他轻手轻脚地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拿出毛巾和那本《平凡的世界》，然后端着盆去公共卫生间洗漱。
水龙头里的水依然带着铁锈色，他耐心等着它变清。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阴影。
回到床上，他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叠折叠整齐的纸张——那是他今天趁人不注意，从后厨的废纸堆里捡来的过期菜单。
菜单印刷精美，每一道菜都配有图片和中英文介绍。
他如获至宝，就着地下室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
“开水白菜，”他轻声念着菜名旁边的介绍，“看似清汤寡水，实则以鸡、鸭、排骨等多种食材熬制高汤，再经过多次过滤沉淀，终成清彻见底、滋味醇厚之精品。”
他想起今天传菜时见过这道菜，确实如清水般透明，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当时他还疑惑为什么这么一碗“清汤”能卖那么贵。
原来如此。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支从老家带来的圆珠笔，在菜单的空白处认真记下关键步骤和食材。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
“干什么呢还不睡？”
刚哥起夜，看见他床铺上亮着台灯，走过来问道。
林致远下意识地想藏起菜单，但己经来不及了。
“菜单？”
刚哥拿起一张看了看，嗤笑一声，“研究这个干嘛？
你还想当厨师啊？”
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林致远的耳根微微发烫，但没有说话。
“小子，别做梦了。”
刚哥把菜单扔回床上，“在这行，洗碗的就是洗碗的，切菜的就是切菜的。
你想当厨师？
先去读个烹饪学校，再找个师傅跟着学个三五年。
咱们这种人，能把眼前的活儿干好就不错了。”
刚哥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地下室重新安静下来。
林致远看着被扔回床上的菜单，那上面“开水白菜”的图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拿起笔，在菜单空白处写下刚才刚哥说的话：“在这行，洗碗的就是洗碗的...”写完后，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在后面加上一句：“但人不能永远只做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他依然第一个醒来。
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又看了十分钟菜单，默记着那些复杂的菜名和配料。
“佛跳墙，需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熬制过程长达数日...”他小声念着，试图理解这些陌生食材的组合逻辑。
上班路上，他不再只是埋头走路，而是仔细观察着沿途经过的每一家餐馆。
早餐摊前排队的顾客，快餐店里忙碌的店员，茶餐厅橱窗里挂着的烧鹅...他开始留意每一家店的客流、定价、招牌菜。
“看什么呢？”
刚哥注意到他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看看。”
他轻声回答。
到了翡翠轩，他依然被安排在洗碗间。
但今天，他尝试着调整了工作顺序——先洗最难清洗的锅具，再洗碗碟；把同类形状的餐具放在一起洗，提高效率；在洗碗机运转的间隙，提前准备好下一批待洗的餐具。
这样，他竟然在忙碌的早餐时段中，挤出了几分钟的空闲。
他利用这宝贵的几分钟，悄悄走到传菜口附近，竖起耳朵听厨师们报菜名和烹饪要点。
“小炒肉，火要大，动作要快！”
“清蒸鱼，水开了再上锅，八分钟准时关火！”
“红烧肉炒糖色要注意火候，过了会苦！”
他默默记下这些要点，手指在沾满油污的围裙上无意识地比划着。
中午休息时，其他员工都在玩手机或聊天，他却借口去卫生间，实则绕到前厅，仔细观察服务员如何摆台、如何接待客人、如何推荐菜品。
他注意到，那些笑容亲切、能准确说出菜品特色的服务员，往往能得到客人更好的回应和小费。
“我们今天的清蒸鲈鱼非常新鲜，是早上刚送到的。”
“这道甜品不会太甜，很适合饭后解腻。”
“如果您喜欢辣，我推荐我们的招牌水煮鱼。”
他躲在廊柱后面，小声模仿着服务员的语气和用词。
下午两点，员工餐时间。
今天吃的是土豆丝和红烧鸡块。
他端着饭碗，没有像昨天那样独自蹲在角落，而是选择坐在几个老服务员旁边。
他们正在讨论今天遇到的一个难缠客人。
“...非要我们把牛排做成全熟，这么好的牛肉真是浪费了。”
“还抱怨红酒不够醇厚，明明是自己不会品。”
林致远安静地听着，扒拉着碗里的饭。
“喂，新来的，你今天洗碗打碎盘子没有？”
一个服务员突然把话题转向他，带着戏谑的语气。
他摇摇头，继续吃饭。
“听说你昨晚在研究菜单？”
另一个年长些的服务员问道，“想当厨师？”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桌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洗碗工想当厨师？
你知道当厨师要学多少年吗？”
“认字吗？
看得懂菜谱吗？”
“别做梦了，好好洗你的碗吧。”
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
林致远低下头，看着碗里油汪汪的土豆丝，突然轻声说：“土豆丝切完后泡水十分钟，可以去除多余淀粉，炒出来更脆。”
笑声戛然而止。
几个服务员面面相觑。
那个年长的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昨天看二厨处理的。”
他回答，声音依然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众人一时语塞。
刚巧这时王领班走过，大家立刻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林致远快速吃完饭，起身去洗碗。
走过传菜口时，他瞥见墙上贴着一份员工守则，其中一条是：“所有员工必须了解本店招牌菜的特色和食材。”
他的目光在那条规则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向洗碗间。
下午的忙碌中，他不再只是埋头洗碗。
每当传菜员报菜名时，他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联想菜单上的介绍。
当厨师要求特定形状的盘子时，他能准确找出并第一时间递过去。
“要个深盘装汤！”
“长盘盛鱼！”
“小碟配蘸料！”
他的反应越来越快，甚至能预判厨师的需求。
傍晚时分，一场急雨不期而至。
雨水敲打着后厨的窗户，像极了三天前他刚到南城时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洗碗池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
手中的盘子光滑洁白，映出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
今天，他洗了整整一千二百个盘子。
手指上的裂口更多了，腰酸得首不起来。
但他学会了二十三道菜的名称和配料，记住了六种不同的摆盘要求，理解了“火候”和“调味”的基本概念。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土豆丝为什么要泡水。
水流哗哗，蒸汽氤氲。
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雾气，望向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世界里不只有洗不完的碗碟，还有开水白菜的清汤，佛跳墙的浓香，和无数等待被解锁的可能。
他拧紧水龙头，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消毒柜。
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为这一天画上的句号，又像是为明天奏响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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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支从老家带来的圆珠笔，在菜单的空白处认真记下关键步骤和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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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呢还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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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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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远的耳根微微发烫，但没有说话。
“小子，别做梦了。”
刚哥把菜单扔回床上，“在这行，洗碗的就是洗碗的，切菜的就是切菜的。
你想当厨师？
先去读个烹饪学校，再找个师傅跟着学个三五年。
咱们这种人，能把眼前的活儿干好就不错了。”
刚哥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地下室重新安静下来。
林致远看着被扔回床上的菜单，那上面“开水白菜”的图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拿起笔，在菜单空白处写下刚才刚哥说的话：“在这行，洗碗的就是洗碗的...”写完后，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在后面加上一句：“但人不能永远只做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他依然第一个醒来。
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又看了十分钟菜单，默记着那些复杂的菜名和配料。
“佛跳墙，需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熬制过程长达数日...”他小声念着，试图理解这些陌生食材的组合逻辑。
上班路上，他不再只是埋头走路，而是仔细观察着沿途经过的每一家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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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
刚哥注意到他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看看。”
他轻声回答。
到了翡翠轩，他依然被安排在洗碗间。
但今天，他尝试着调整了工作顺序——先洗最难清洗的锅具，再洗碗碟；把同类形状的餐具放在一起洗，提高效率；在洗碗机运转的间隙，提前准备好下一批待洗的餐具。
这样，他竟然在忙碌的早餐时段中，挤出了几分钟的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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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蒸鱼，水开了再上锅，八分钟准时关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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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记下这些要点，手指在沾满油污的围裙上无意识地比划着。
中午休息时，其他员工都在玩手机或聊天，他却借口去卫生间，实则绕到前厅，仔细观察服务员如何摆台、如何接待客人、如何推荐菜品。
他注意到，那些笑容亲切、能准确说出菜品特色的服务员，往往能得到客人更好的回应和小费。
“我们今天的清蒸鲈鱼非常新鲜，是早上刚送到的。”
“这道甜品不会太甜，很适合饭后解腻。”
“如果您喜欢辣，我推荐我们的招牌水煮鱼。”
他躲在廊柱后面，小声模仿着服务员的语气和用词。
下午两点，员工餐时间。
今天吃的是土豆丝和红烧鸡块。
他端着饭碗，没有像昨天那样独自蹲在角落，而是选择坐在几个老服务员旁边。
他们正在讨论今天遇到的一个难缠客人。
“...非要我们把牛排做成全熟，这么好的牛肉真是浪费了。”
“还抱怨红酒不够醇厚，明明是自己不会品。”
林致远安静地听着，扒拉着碗里的饭。
“喂，新来的，你今天洗碗打碎盘子没有？”
一个服务员突然把话题转向他，带着戏谑的语气。
他摇摇头，继续吃饭。
“听说你昨晚在研究菜单？”
另一个年长些的服务员问道，“想当厨师？”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桌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洗碗工想当厨师？
你知道当厨师要学多少年吗？”
“认字吗？
看得懂菜谱吗？”
“别做梦了，好好洗你的碗吧。”
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
林致远低下头，看着碗里油汪汪的土豆丝，突然轻声说：“土豆丝切完后泡水十分钟，可以去除多余淀粉，炒出来更脆。”
笑声戛然而止。
几个服务员面面相觑。
那个年长的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昨天看二厨处理的。”
他回答，声音依然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众人一时语塞。
刚巧这时王领班走过，大家立刻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林致远快速吃完饭，起身去洗碗。
走过传菜口时，他瞥见墙上贴着一份员工守则，其中一条是：“所有员工必须了解本店招牌菜的特色和食材。”
他的目光在那条规则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快步走向洗碗间。
下午的忙碌中，他不再只是埋头洗碗。
每当传菜员报菜名时，他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联想菜单上的介绍。
当厨师要求特定形状的盘子时，他能准确找出并第一时间递过去。
“要个深盘装汤！”
“长盘盛鱼！”
“小碟配蘸料！”
他的反应越来越快，甚至能预判厨师的需求。
傍晚时分，一场急雨不期而至。
雨水敲打着后厨的窗户，像极了三天前他刚到南城时的那个夜晚。
他站在洗碗池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
手中的盘子光滑洁白，映出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庞。
今天，他洗了整整一千二百个盘子。
手指上的裂口更多了，腰酸得首不起来。
但他学会了二十三道菜的名称和配料，记住了六种不同的摆盘要求，理解了“火候”和“调味”的基本概念。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土豆丝为什么要泡水。
水流哗哗，蒸汽氤氲。
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雾气，望向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那世界里不只有洗不完的碗碟，还有开水白菜的清汤，佛跳墙的浓香，和无数等待被解锁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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