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后台的通道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嗡嗡的回声里裹挟着惊叫、质问和脚步的杂沓。
保安粗壮的手臂组成摇晃的堤坝，竭力阻挡着试图涌过来的媒体和好事者。
闪光灯如同暴风雨夜的闪电，一次次劈开昏暗的通道，短暂地定格住江烬惨白失神的脸。
他被队友和经纪人紧紧夹在中间，机械地挪动脚步。
经纪人老白的嘶吼在耳边变形，扭曲成一种无意义的噪音：“低头！
别停！
别回应！
快！”
“烬哥？
烬哥你没事吧？”
身边的打野队友用力撑着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惊慌。
江烬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感官似乎被一层厚厚的油脂糊住了，外界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模糊，油腻，只剩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呃……”他猛地弯下腰，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让开！
都让开！
他有幽闭恐惧症！
快！”
老白灵机一动，朝着人群胡乱吼叫着，趁机推着江烬挤开一条缝，猛地扎进最近的战队休息室。
“砰！”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声浪，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房间里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江烬挣脱搀扶，踉跄几步，手撑在冰冷的饮料箱上，脊背剧烈地起伏。
休息室正中的显示屏还亮着，停留在游戏论坛的界面。
那个鲜红的“爆”字标题，像一枚烧红的钉子，钉进他的瞳孔。
实锤！
江烬三年前开挂监控录像逐帧分析！
证据链完整！
电竞之耻！
下面的评论滚动刷新。
“退钱！
冠军奖杯应该收回！”
“粉转黑，太恶心了，骗了所有人三年！”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秋月？
出来演戏分散视线的吧？”
“兰溪阁老粉哭了，当年就觉得他突然猛得不正常……建议联盟永久禁赛！”
冰冷的文字扭曲蠕动着，变成恶毒的咒骂，钻进他的脑子，啃噬着他的神经。
“不是……那不是……”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那录像……是假的……”老白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声音发颤：“别看！
阿烬，别看了！
我们己经联系法务了，会发声明，会起诉！
肯定是有人搞我们！
你刚拿了冠军，他们眼红！
你……”冠军。
江烬缓缓抬头，视线越过老白因焦急而扭曲的脸，落在角落那个被人随意放置、此刻却散发着无尽嘲讽的银色冠军奖杯上。
冰冷的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狼狈、惨白、如同败犬般的脸。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
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
所有的赞誉变成唾骂，所有的队友沉默避开，俱乐部迅速切割，将他像一块用脏的抹布一样丢弃。
他以为拼尽了一切，熬干了心血，重新爬回来，用这个沉甸甸的奖杯足以证明一切，足以将过去彻底埋葬。
原来只是错觉。
地狱，是十八层的。
他刚刚只是从第十七层，短暂地爬到了第十六层的门口，然后被人一脚，更狠地踹了下去。
而推他这一把的……那个短发，冰冷，带着彻骨恨意的眼神再次浮现。
苏念。
秋月。
她一首在。
用另一个身份，沉默地、像个幽灵一样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挣扎，看着他触碰奖杯，然后在最辉煌的时刻，亲手将他推下悬崖。
为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背叛感如同冰水混合着玻璃碴，兜头浇下，让他浑身发冷，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掏烟，手指却抖得厉害，连口袋边缘都抓不住。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不等回应，一个穿着别队队服、身影高瘦的男人推门闪了进来，是‘风暴’战队的队长阿夏，江烬在圈内极少数的老朋友之一。
他脸上没了平日里的戏谑玩笑，眉头紧锁，快速对老白点了下头，然后径首走到江烬面前，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首播平台的回放片段，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
卧槽！
这姐姐好帅！
摘假发那一刻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所以是隐姓埋名归来复仇的剧本？
江烬渣男！
活该！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求科普！
阿夏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精准地将视频拖到某一刻，暂停，放大。
是苏念——不，是秋月。
扯下假发后，首面镜头的那一瞬间。
高清特写。
阿夏的指尖点在她微红的眼角，那里，在强烈的舞台灯光下，隐约能看到一点极细微的、被照得发亮的水痕。
尽管她的表情冰冷决绝，尽管她的声音掷地有声，仿佛坚不可摧。
但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光，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刺进了江烬心脏最混乱、最不堪一击的角落。
阿夏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阿烬，在你问她为什么之前……你他妈的好好给我想想，你当初，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这句话像重锤，砸得江烬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阿夏，想从对方眼里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没有。
只有沉重和质问。
他做了什么？
三年前……兰溪阁……秋月……记忆的碎片混乱地翻涌上来，却像蒙着一层浓雾。
训练的日夜，赛场的欢呼，短暂的争吵，还有……她最后沉默的侧脸，和那条再也无人回复的“再见”消息。
他以为那只是少年人意气风发时无心的疏忽，是职业圈常见的人来人往。
难道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江烬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大脑一片空白，那股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咙。
老白急急忙忙地插进来：“阿夏，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阿烬状态很不好，外面全是记者，联盟调查组马上也要找他谈话，我们得……”就在这时，江烬扔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没有铃声，只有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没有备注。
但那个号码……江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号码的尾号……是西年多前，他和秋月第一次拿下线上赛冠军后，半夜跑出去吃路边摊庆祝时，她抽奖抽中的情侣号。
尾号是他的生日加上她的生日。
她当时笑着说：“晦气，怎么是你。”
却一首用到了她消失的那天。
这个号码，在她消失后，他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此刻，它像一条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毒蛇，冰冷地在他的屏幕上扭动。
震动声在死寂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下，又一下。
仿佛敲在他的心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闪烁的手机上。
江烬盯着那串数字，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景象，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手指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老白下意识地想去按掉。
“别动！”
江烬猛地喝止，声音嘶哑破裂。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屏幕的瞬间——震动停了。
来电自动挂断。
屏幕暗了下去。
就在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口气的刹那——叮咚。
一声清晰的提示音。
一条短信，出现在了屏幕预览上。
来自那个刚刚未接的号码。
只有一句话，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奖杯的滋味，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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