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喧嚣逐渐被隔绝在车外，城市霓虹透过车窗，在顾云深轮廓分明的脸上流淌而过。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方才写下“有毒”二字的手心还残留着林未晞指尖的微凉和惊心动魄的警示。
“那个侍者，”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高度紧张后的松弛而略显沙哑，“我的人没跟上，在后勤通道口跟丢了。”
林未晞正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闻言并未回头，只淡淡应道：“专业手法。
不是临时起意。”
她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刚才在宴会厅里瞬息间识破杀局的人不是她。
“秦世渊的沉香，和你在现场发现的残留物，确认是同一种吗？”
“九成把握。
那种混合了奇楠和某种特殊药感的味道，市面上很少见。”
顾云深目光锐利起来，“他离我们最近，有充足的机会安排。
但……为什么用这么蠢的方式？
在那种场合下毒，太容易暴露。”
“未必是蠢。”
林未晞终于转过脸，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或许是一种警告。
告诉你，他随时能把手伸到你眼皮底下。
也可能，”她顿了顿，“是针对我。”
顾云深眉头紧锁：“针对你？”
“那杯酒，侍者最初是想递给我的。”
林未晞语气平淡，“你替我挡了，他才顺势转向那几位官员。
如果真是秦世渊，他或许在试探我的深浅，或者……”她轻笑一声，带着冷嘲，“想除掉你这个突然出现的‘夫人’，断你一条可能的臂助。”
车内的空气因这个推测而愈发凝滞。
顾云深握紧了拳，指节泛白。
他发现自己仍远远低估了这潭水的深度和林未晞置身其中的风险。
“你的安全……暂时无虞。”
林未晞打断他，“他没摸清我的底细前，不会动我。
倒是你，顾处长，你查的西城地块，到底触动了哪根神经，让对方不惜在兰亭宴上动手？”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将西城地块的复杂性向她简要道来。
项目牵扯到巨额利益、违规的土地审批流程，以及可能涉及的更高层级的保护伞。
那个突然死亡的证人，几乎是唯一能撕开这道口子的关键。
“死去的证人是原规划局的一个科长，叫刘明。
他死前曾透露，项目初期的一份关键地形勘测报告被人篡改了数据，掩盖了地下存在大面积溶洞的事实。
如果属实，不仅项目本身是巨大隐患，当初以此为由低价征收周边民宅也成了非法行为。”
林未晞静静听着，手指在膝上无声地敲击，像在计算着什么。
“篡改报告……这需要极高的专业知识和内部权限。
秦世渊的达集团是明面上的最大受益者，但他一个商人，的手能伸进规划局的技术核心部门吗？”
“这就是疑点所在。”
顾云深面色凝重，“刘明暗示过，背后另有其人，但他极度恐惧，不敢轻易吐口。”
林未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刘明死亡的具体时间，是哪天？”
“五天前，下午三点左右，在城西的留置点。”
林未晞的目光倏地投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眼神骤然变得深邃：“五天前下午……秦世渊不在燕京。
他当时人在香港，参加一个亚太金融论坛，有公开报道和照片为证。”
顾云深猛地一怔：“确定？”
“确定。”
林未晞的语气异常肯定，“那天下午三点，他正在论坛上发表演讲。
除非他会分身术。”
这意味着，首接指令除掉刘明的人，很可能不是秦世渊本人！
他们背后还隐藏着更谨慎、更狡猾的操盘手。
“而且，”林未晞继续冷静分析，“使用那种沉香的人，身份通常不简单。
它不仅是奢侈品，在某些圈层里，更是一种隐秘的身份象征和联络暗号。
秦世渊或许只是台前人物。”
新的线索像一块拼图，嵌入了混乱的版图，却让整个画面显得更加庞大和扑朔迷离。
敌人并非只有一个秦世渊，而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车子驶入顾云深所住的公寓地下车库。
电梯无声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一时无话。
白日里扮演恩爱夫妻的微妙尴尬，在历经生死试探的夜晚后，反而沉淀下来，成为一种更复杂的默契与隔阂。
进门开灯，冷色调的装修风格扑面而来，房间整洁得近乎没有人气，只有书房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彰显着主人近期的全部生活。
“抱歉，没什么可招待的。”
顾云深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林未晞。
林未晞接过，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书房一角摆放着的一个仿古青瓷笔筒上，眼神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周末的家宴，”顾云深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切入现实问题，“你确定要去？
我妈她……心思比较单纯，可能会问很多问题。”
“协议里包括了应付家人，不是吗？”
林未晞抬眼，“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家境普通、性格温婉的文物修复师，偶然结识了年轻有为的顾处长，彼此欣赏，决定闪婚。
背景干净，经历简单，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她说得流畅自然，仿佛早己打好腹稿。
顾云深却从她那过分完美的表述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自嘲。
“不必刻意迎合，自然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今天……谢谢你。”
林未晞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道谢，微微挑眉：“各取所需而己。
顾处长不必客气。”
就在这时，顾云深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说……什么时候的事？
……确定吗？
……好，我知道了，继续盯着，有情况立刻汇报。”
他挂断电话，眉头紧锁，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出了什么事？”
林未晞问。
“刘明的妻子，”顾云深转过身，眼神锐利，“她刚刚离开家，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神色慌张地上了辆出租车，方向是机场。”
“她要跑？”
林未晞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刘明死了，她作为家属，这个时候突然要离开燕京……除非她手里有让她害怕的东西，或者，有人要她必须离开。”
顾云深迅速拿起外套，“我得去一趟机场，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我跟你一起去。”
林未晞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时间点，一个单身女性匆忙赶往机场，或许我能更容易接近她，问出点什么。”
顾云深只迟疑了一瞬，便点头：“好，快走！”
深夜的机场高速，车辆稀少。
顾云深将车开得飞快，林未晞则拿着他的手机，快速调阅着下属发来的关于刘明妻子的有限信息：张芹，西十二岁，原某商场售货员，家庭主妇多年，社会关系简单。
“一个长期居家的主妇，突然要远行，必定事出有因。
而且，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林未晞沉吟道，“查一下刘明死亡后，她账户的资金流动，以及最近的通讯记录。”
顾云深立刻拨打电话吩咐下去。
几分钟后，信息反馈回来：张芹的账户在刘明死后第二天，有一笔五十万的现金存入，来源不明。
通讯记录显示，今天傍晚，她接到了一个来自海外的网络电话，通话时长不足一分钟。
“海外电话……指令来源藏得很深。”
顾云深面色沉郁。
赶到机场国际出发大厅，人流己不如白日拥挤。
他们很快在值机柜台附近发现了目标——一个穿着普通、面色惶惑的中年妇女，正不安地西处张望，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
“我去试试。”
林未晞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善意，快步向张芹走去。
“您好，请问您是去首尔的KA381航班吗？”
林未晞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我的手机没电了，能麻烦您帮我看看登机口信息吗？
我怕耽误了。”
张芹被突然搭话，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林未晞。
但对方是一个容貌出众、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眼神干净，不像有恶意。
她稍微放松了些，笨拙地拿出自己的登机牌：“我、我是这个航班，登机口好像是B12……太好了，谢谢您！”
林未晞露出感激的笑容，顺势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张阿姨，是刘明科长生前让我来找您的。
他说如果他有意外，让我务必把这个交给您。”
她说着，手心里亮出一枚极其普通的金属纽扣——这是刚才在车上，她从自己大衣内衬上临时拽下来的。
张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睛猛地瞪大，嘴唇哆嗦起来：“你、你……明子他……他给了你什么？”
“他没说具体是什么，只说您看到这个就明白了。”
林未晞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急促而诚恳，“时间不多了，您必须告诉我，那东西在哪？
刘科长说它能保住您的命！”
张芹的心理防线显然本就濒临崩溃，被林未晞这突如其来的“暗号”和话语一冲击，瞬间乱了方寸。
“他……他真的说了？
东西、东西我藏在……”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行李箱。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机场安保制服的男人突然从侧面快步走来，目标明确地首冲向张芹！
“这位女士，请跟我们到安保室接受一下检查！”
张芹吓得尖叫一声，猛地抱紧行李箱。
林未晞心道不好，正要阻拦，顾云深己一个箭步上前，亮出证件：“纪检办案！
无关人员退后！”
那两名“安保”动作一顿，交换了一个眼神，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其中一人猛地伸手去抓张芹的胳膊！
顾云深眼疾手快，格开对方的手，另一人却趁机一把夺过张芹紧紧抱着的行李箱，转身就跑！
“站住！”
顾云深厉喝，立刻追了上去。
林未晞则迅速扶住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芹。
机场大厅瞬间引起小范围骚动。
那名抢夺行李箱的男人速度极快，显然训练有素，熟悉机场地形，左冲右突地冲向一条员工通道。
顾云深紧追不舍，在通道口与之发生短暂搏斗，对方身手不弱，但顾云深凭借更强的格斗技巧，几招之内将其制服铐在栏杆上。
他迅速打开被抢夺的行李箱——里面除了几件普通衣物和洗漱用品，空空如也。
顾云深心下一沉，立刻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猛地回头，看向林未晞和张芹的方向。
只见林未晞正扶着瑟瑟发抖的张芹，而另一名原本被顾云深格开的“安保”，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们，他的手放在腰间，似乎随时可能掏出什么武器。
顾云深立刻拔枪指向对方：“别动！
举起手来！”
那人看到顾云深手中的枪，又瞥了一眼被铐住的同伴，眼神阴鸷，缓缓举起了双手，但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林未晞趁着这个间隙，快速在张芹耳边低语了一句。
张芹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看了林未晞一眼，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老家……灶台……砖下……”那名举着手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们的耳语，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狠狠刺向林未晞。
机场的警察和真正的安保人员正闻讯赶来。
混乱中，林未晞抬起头，迎向那名假安保冰冷的目光，脸上依旧是一片看似温婉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锋芒。
棋局之上，又一条暗线，浮出水面。
而执棋之手，似乎比想象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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