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官配是他的青梅。
我的官配是凡间世子。
后来,我们四人在凡间相遇。
小太子看着我和世子对视,听了我心声的他急得跳脚: 什么官配王配?我们还是天仙配呢
1
我是西海三公主。
四海荒都知道,我跟天族小太子季雾是早就定好的媒妁。
四海荒也都知道,季雾打小就不喜欢我。
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
我还知道他以后会喜欢上一株可爱活泼的芙蓉。
而我也有自己的官配。
等季雾和芙蓉修成正果,我就自由了。
你这张脸上就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了吗?
季雾头一次听说我这个未婚妻,还没有化形,就扑棱着翅膀从天宫飞到龙宫来了。
他就窝在窗前的玉桌上。
一只没长大的凤凰。
爪子短不说,翅膀也不饱满,还皱着个丑脸。
实在是不好看。
我早在一百年前就化了形,哪里看得上这种小毛孩?
许是我的视线过于扎人,季雾瞧出了我的心思: 我才不丑呢,他们都说我是百年来最好看的凤凰。
那是自然,这百年来,就他一只新生凤凰。
我拿了根珊瑚戳他,语气不善: 出去。
季雾撇嘴,使气瞪我一眼: 你怎么这么凶。
我没回他的话,用海草将他绑成个粽子,只露个头。
推开窗,把他扔了出去。
他比我稍小一些,法力自是没我高,也自是打不过我的。
扔完他我就忘了这事。
听父王说季雾是被龙兵们捡到护送回天宫的。
龙兵也没给他拆海草,他就这样被绑了一路,叫神仙们笑话了好些天,脸都丢光了。
父王说,我给季雾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我想父王是多说个不字。
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多年后的我的三百岁生日那天,送了我一个琉璃金箱。
一开,里面全是蛤蟆。
金箱是神器。
蛤蟆不止一小箱。
几千,也许上万只。
没一会儿,餐桌上都蹲满了蛤蟆。
厅内乱糟糟。
我邀请的仙子们也跑了。
始作俑者还围着我打转,笑嘻嘻问我: 怎么样?喜不喜欢我送的癞蛤蟆?
我一挥手,将蛤蟆全收进了金箱。
你从哪里抓的?我平静地问。
季雾抬高了头,骄傲道: 小明河那边,我把小明河的蛤蟆全抓过来了。
他突然凑近了些,举起两只翅膀,眼睛发亮地望着我。
一只一只用手抓的哦。
我没说话。
捞过琉璃金箱塞在他怀里,蓄了一拳,用力打在琉璃金箱上。
心里暗骂: 神经。
季雾已经和琉璃金箱一起飞了出去,但仍听得见从很远传来的声音:
骂我干什么?你不喜欢吗?
是不是不够多?所以你才生气了——
那我下次再多抓两条河的——
2
我跟季雾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对付。
大家总说姻缘神树降的这婚约是孽缘,说不定哪一天就散了。
比如天后下凡历劫时带回天宫的芙蓉花,她从小就对此深信不疑。
我第一次见她,是天后邀请我去天宫做客。
说是做客,到了天宫,根本没见天后和天帝的影子。
长生殿内只一个及我肩膀的粉嫩小丫头,正直愣愣地盯着我。
她手里……手里还攥了只疯狂扑腾的鸡。
喂,臭丫头,快放开我那只鸡原来是凤凰季雾。
是了,他们合该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请问天后在何处?我问芙蓉。
芙蓉松开了季雾,环抱小手臂,冲我嘟嘴: 没礼貌,为何不先请教我的名字?
我正想询问,季雾就飞扑到我面前,幻化了人形。
跟芙蓉一般高。
母后走了,她说请了神仙来看着我和芙蓉。
季雾突地低笑两声,嗓音有些忸怩,可能是在想法子捉弄我吧。
嘿嘿,没想到是你。
我闭了闭眼。
以为天后急忙忙找我是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只是为了让我带娃。
没意思。
我半躺在神藤木椅上,慵懒地翻看着神书。
院子里的季雾和芙蓉打了快一个时辰的架,空中也扬着被他们抓扯下来的凤凰羽和芙蓉花。
我都没管。
因为父王也跟母后打架。
虽然是单方面被捶,但他唇角总挂着笑。
我瞥了一眼战况。
芙蓉背对着我,季雾踩在她脑袋上,对上我的视线,笑眯了凤凰眼。
果然跟我想得一样。
我继续看神书。
打斗声不知何时停了。
余光顺了过去。
两个脑袋搁在神藤木椅扶手上,吓我一跳。
我正欲问他们有何事,季雾抬翅膀扇了扇风: 龙昭,咱们出去走走吧。
不。我翻身,背对着他们,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出去太麻烦了。
季雾扒拉我的衣袖,央求我: 求求你了。
就连刚刚对我没有好脸色的芙蓉也晃了晃我的衣裳,语气生硬: 求……求你了。
难不成是该走书上的内容了?
可过了几百年,细枝末节我早就忘了,只记了个大概。
走吧。
我绕了天宫,遛了季雾和芙蓉两圈。
没想到在过下凡台时,他俩竟径直跳了下去
独留我在下凡台边发愣。
季雾还在喊: 龙昭,别整天跟个小大人一样,咱们下凡去玩快来
我说我的两个大拳头怎么突然硬了,原来是想揍人了。
3
没办法,我也下了凡。
我是在天明国苍水城逮到他俩的。
当街就是两顿竹条炒肉。
竹条是随手捡的。
芙蓉很是不服气: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你凭什么打我
季雾则被打得嗷嗷哭。
既是公子的娘请我看管你们,你们私自跑出家门,已是犯了忌。
芙蓉跟季雾一块儿哭去了,只不过抽泣声没有季雾声音大。
他们蹲在墙角流泪哭诉: 我、我们不就是想……想看看这……这里的灯会吗呜呜……呜——
我们从来没见过呜呜呜……
路过的行人都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这是哪家的小孩儿?
不就是看个乞巧节灯会吗?这大姐当的。
怎么连弟弟妹妹哭了都不哄……
季雾一个激灵跳起来: 才不是弟弟,我是她……
我飞快捂住了他的嘴,咬牙答应下来: 看完灯会立马回去。
因为凡间不便用法术,不然我就直接定住他们绑了带回去。
夜晚不静,灯会热闹。
我一手牵季雾,一手牵芙蓉。
拖着他们快速地遛了一圈。
我要看那个对诗的你别走那么快芙蓉不满地闹腾,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点心
季雾倒是很高兴,两只小手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带着两人进了黑黢黢的死胡同,正准备隐身飞回天宫,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这位小姑娘,在下方才听见你身旁这位小妹妹似乎对你极其排斥,适才想请教一下二位姑娘的关系。
我转身。
是一个提着灯笼的紫衣少年。
比我高上一大截。
面庞俊逸,举止儒雅。
衣裳有金丝刺绣,冠玉,腰饰小金扇。
她是我妹妹。我解释。
我才不是你妹妹。芙蓉白了我一眼。
季雾也帮着我说话: 我们要回家了,公子赶紧离开吧。
紫衣少年轻笑,将灯笼朝前照了照,声音温和地问道: 这里是死胡同,三位如何回家?
话音刚落。
胡同口就冒出一大群凡间官兵。
为首的大喝: 放肆竟敢诓骗咱们嘉骏王府的世子爷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我猛地一怔。
嘉骏王府的世子?
那不是——我的官配吗?
右手被季雾往下拽了拽,他撇着嘴,声音充满了无端的哀怨: 我们是天仙配。
我: ?
这人突然又胡言乱语些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们都抓起来
捕头又喊了一声。
官兵们围了上来。
我正打算清除他们的记忆,可瞥见端立在一旁的世子时,又不由得想: 这该不会是我同他的初遇吧?我要是动用了法术,会更改我们的命运轨迹吗?
想到这里,我没有反抗,顺从地跟他们走了。
季雾把我的手抓得愈发紧。
我知道他是有些胆小的。
芙蓉步伐懒散,两手枕在脑袋后,冲我跟季雾冷哼: 胆小鬼。
季雾头一回在芙蓉挑衅他时没有回怼,反而沉默异常。
他可是天族太子,真有那么怕这群凡人吗?
我瞄他一眼,恰逢他抬头,银色的月在他的乌瞳里抖动。
我不是胆小鬼。季雾说。
我点点头,半安慰地回道: 嗯。
我知道。
街市挤满了看官兵抓人热闹的百姓。
喧闹中,季雾突然念了一句: 你才不知道。
声音很轻。
像是幻觉。
4
我们被关进了大牢里。
明日一早下官就升堂审问,一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个清楚。知府屁颠屁颠地跟在紫衣少年身后,满脸谄媚。
少年朝牢房里的我看了过来,目光锋锐染寒: 倘若确是诱拐孩童,严惩不贷
知府连连答应。
他们刚离开,季雾和芙蓉就开始拌嘴。
都怪你这下好了。
芙蓉坐了下来,侧靠着我的手臂,散漫道: 有什么关系?对付这些凡人,那不是抬抬手指头的事。
你季雾急得跳起来,天族是不得擅自在凡人身上使法术的。
我又不是天……芙蓉想反驳。
你受母后点化,怎么不是天族?季雾冷哼道。
好了。我打断他们。
听这俩吵架,真是比被蚂蚁钻心还难受。
要给你揉揉吗?季雾红着小脸来了一句。
我: 什么?
……没什么。
我没有半夜带他们逃走。
一是芙蓉也不乐意跟我走,她还想在凡间逗留一些日子。
二是我也有些好奇我这所谓的正缘。
芙蓉如了意,自然愿意在明日升堂时配合我。
只是季雾摆了一晚上的苦瓜脸。
我以为他是恋家了,可问他要不要先回天宫,他又重重地摇头。
跟你一起,蹲牢我也乐意。
从前都是被季雾捉弄,从未听他说过什么柔软的话。
我登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等再看向他时,他已经靠在我左手边睡着了。
5
次日,公堂上。
大胆刁民,公堂之上,为何不跪本官?
芙蓉站得笔直: 我都已经承认了,她就是我姐姐,我昨日就是闹脾气而已,为何还要审问我们?
你一天一个说法,本官不信你。
还不快跪下,报上身份
芙蓉不理他了,东看看西看看。
大胆大胆知府怒不可遏,抓了根令签,想施惩。
大人恕罪。
我撩了前襟,刚弯了左腿膝盖,一道天雷就劈开了屋顶,知府身前的案台被天雷劈得稀碎。
知府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坐稳,还是一旁的师爷扶住了他。
我站直身,拱手解释: 我们姐弟三人身带厄运,跪大人,怕是会给大人带来劫难。
胡、胡闹公堂之上,竟敢妄言。
知府自然不信我。
我无奈准备跪下,季雾却快我一步。
堂上的知府猛吐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师爷连忙唤捕快: 快,快去后厅把医师请过来。
我们又被收押了。
不过没半个时辰,就被放出来了。
听说师爷不敢随意做主,便请来了世子。
大夫说张大人只是气上头,没什么大碍。
他今日换了身清水蓝袍,看上去干净得很。
是远某冤枉了姑娘。
我摇摇头: 本就应当如此的,否则我若真是人贩,岂不是叫我得了手。
姑娘海涵。
我姓尤,尤昭。
面前的贵公子踌躇一瞬后,才回: 远霁。
6
为了向我们赔罪,远霁特意邀我们上香云楼用膳。
请别客气。
芙蓉和季雾当然不会跟他客气,虽然他们慢条斯理,吃相优雅,但没一会儿工夫,几十盘好菜就下了他们的肚。
尤姑娘的弟弟妹妹胃口真是异于常人……张知府竖了个大拇指。
我扯了扯嘴角,眼神暗示芙蓉和季雾收敛些。
芙蓉不理我。
季雾听话地擦擦嘴,动作慢了许多。
不知尤姑娘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姑娘孤身带着弟弟妹妹,可需要帮忙?远霁呷了口茶,也没忘记试探我。
我举茶谢过: 谢世子关心。我们是逃生的难民。
我本想诓骗远霁我们是从西域小国逃来的难民。
没想到张知府抢了我的话: 难道是从北边旭武城逃来的?怪不得胃口这么好。
我还没来得及答,远霁又轻描淡写地反驳: 三位的衣着打扮,似乎没有沾上逃难路上的风尘。
芙蓉和季雾骤然停了进食的动作,呆呆地望向我。
我微微一笑,向远霁解释: 家里小有些底蕴。
你们的家丁呢?
张知府作势往我们身后看。
可背后哪里有什么家丁。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家丁。
我们来的时候遇见了流寇,家丁被他们抢走了。芙蓉抢话答。
远霁握拳置唇前,低笑两声,道: 是不是流寇见你们年纪小,所以放过了你们?
芙蓉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
远霁颔首,口里轻念着: 原来如此。
这个嘉骏王府的世子,这么好糊弄吗?
我瞥向他。
目光扎眼,他也回望我,眸碎星月,向我微微点头。
原来是真的很好糊弄。
7
远霁知我们无去处,请我们留于嘉骏王府。
张知府阻拦无果,便由了我们去。
我道了谢。
反正在这凡间也没地方可去。
饭吃到一半,进来个捕快与远霁和张知府耳语了两句。
两人致歉,先行离席。
等季雾和芙蓉吃圆了肚,一个自称是嘉骏王府霍管家的人领我们进了王府。
他把我们安排在东院,还说有什么事直接找他就好。
远霁世子去哪里了?芙蓉不知凡间阶级制度,只是心里好奇,便率直地问出了口。
霍管家哈哈哈大笑,一脸神秘道: 世子爷给你们修房子去了。
修房子?
芙蓉听得一脑子莫名其妙。
我也是。
但霍管家没有再细说。
后来,我带着芙蓉和季雾上街,才打听到,霍管家说的给我们修房子实际是给旭武城逃来的流民修建新的镇子。
远霁很忙,每日早出晚归。
而我、季雾和芙蓉三人也真成了吃白食的。
远霁偶尔得了空,也会来东院问我们两句。
问我们可吃得惯住得惯。
吃得惯,也住得惯。我再次谢过他的收留。
却没注意到趴在院门口看的季雾和芙蓉。
远霁很会弹琴。
除了监工,他多在西院那边弹琴。
琴声调子一会儿轻快,像是在告知抚琴人高兴的心情。
一会儿又变得悠扬,抚琴人不知怎么又惆怅起来了?
我们经常站在院门口听。
不过我、季雾和芙蓉都不通音律。
世子住北院,怎么总是跑到西院来弹琴?芙蓉仰着头问旁边已经沉浸在琴声中的霍管家。
霍管家和蔼地笑笑,认真地答芙蓉的问题: 世子从岁开始,就总喜欢跑到西院来捣鼓琴啊木雕什么的,我想是在怀念已故的王妃娘娘吧。
芙蓉哦了一声,猛猛地点头赞扬: 好听连我们这些不懂琴的人都觉得好听
是吧?芙蓉看向我。
啊,嗯。确实很好听。
霍管家顿时为自家世子爷骄傲起来: 那是当然,我们景朗世子那是顶顶地优秀,从前好多皇城闺秀都为了世子爷请媒人来苍水城说亲呢。
芙蓉和霍管家聊着走了。
我也跟上,却不见季雾跟来。
一回头。
季雾还在原地,盯着院里抚琴的君子出神,神情落寞。
入夜。
季雾和芙蓉入睡后,我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出了门。
沿竹林小径走。
小径快走到头。
而我也不知不觉走进了小竹林里。
月照斑篁,远霁独立其中。
竹林中央还有一个小石桌。
桌上端放着一只小木雕。
夜色沉,月色碎,斑竹为风袅袅。
看不清木雕的精细样。
尤姑娘还未就寝?远霁看见了我。
还没。
他飞快地收了木雕,简单地问候我后,出了竹林。
擦身而过时,我闻见他身上有阵浓厚的香烛气。
是在祭拜谁吗?
8
吃你的小马嘻嘻
芙蓉得意一笑,又拿下了一颗我执的黑棋子。
棋盘上,红多黑少。
挪小兵呢,还是跑车呢?
我按一按兵,点一点车,犹犹豫豫不做决定。
季雾小声唤我: 龙昭……
芙蓉立马翻了半拉眼皮瞪他: 喂,不许插嘴。
好了,你俩别吵,我自己玩。
又纠结了一会儿,我走了车。
刚一挪,芙蓉就笑着吃掉了黑车。
吃。
嘿嘿,吃了,吃了。
怎么感觉芙蓉很熟悉这象戏的规则。
你真是第一次玩象戏?
当、当然了,把你的车吃了喔。
输了。
我赢了
芙蓉高兴得从石凳上跳起来,向站在我旁边的季雾炫耀: 我赢了她。
季雾不搭理她,迅速收拾好棋盘: 龙昭,该我跟你玩了。
芙蓉立马又坐回石凳,坐得稳当,不满道: 从来都是赢家守擂的你该跟我玩。
我不想听他们二人吵闹,正欲起身,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急切的世子爷不好了。
我们齐齐向院门口望去。
远霁站在门外,青碧长袍,眉目疏朗。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路过还是找我们有事?
在他身侧的霍管家微驼着背,方才便是他在喊远霁: 世子爷,有位自称是陛下身侧的古公公……
霍管家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的一个尖细嚣张的嗓音打断了他。
咱家是来替陛下传诏的。
那太监身上是紫罗兰色如意云库缎,手上四五只翡翠扳指,面上勾着一双狭长的眼,眉毛浅得快失了颜色,嫣红的尖嘴微翘着,瞧上去好不得意。
他转了转食指根处的扳指,没有同远霁行礼,单是笑眯眯道: 咱家姓古。
公公可有信物?
自然。古公公从怀中取出一圣旨,请世子接旨。
远霁斯文条理地跪下,一字一顿不带感情地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古公公笑意更深了,他将圣旨递给远霁,重重地拍了拍远霁的肩头: 这圣旨咱家就不念了,陛下说让您自个儿看。
是。
古公公没有多在苍水城逗留,屁股后面跟有火烤似的,送完圣旨就飞快地溜了。
远霁拿着圣旨进了书房,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在书房待了一个晚上。
你想知道那面圣旨上写了什么吗?
芙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面向我: 我可以告诉你。
我第一时间就开始猜芙蓉是否是用法术知道的。
季雾告状: 她肯定是偷偷用法术了。
芙蓉扭头,朝里屋号: 我没有你隔那么远都能听见,你才是用法术了
行了。
我背过身,无奈道: 深更半夜的,别吵吵。
里屋没声儿了。
芙蓉却不肯罢休,一会儿在我后颈吐息,一会儿揪揪我的长生辫。
持续了快半个钟头,我忍无可忍地坐起身: 我要丢你出去了。
她从来都没怕过我,今夜也是,晃了晃下巴表示无所谓,道: 你要是听我说,我就不捉弄你了。
我白她一眼,重新躺了下来,往里边儿靠了靠。
芙蓉瞧见了我的不喜,她不在意,扭着身子往我这边儿挪得更近了些: 那圣旨让世子招待锡兰国公主。
锡兰国公主?
单世子招待外来国公主吗?
我看书里都写了,外来国公主造访,大多都是要同这个国家联姻的。
什么意思?
芙蓉着急追问: 哎呀你不急吗?
有什么好急的?
季雾也问: 关龙昭什么事?龙昭为什么要急?
她就是该着急的。芙蓉大声喊,生怕季雾听漏一句。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
我抬手施仙障,屏蔽了他们的声音。
9
次日天刚亮,我就听见了锣声。
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毫无节奏地响个不停。
睁开眼,芙蓉站在我榻前,左手拿棒槌,右手提着一面小铜锣,面无表情地敲着。
仙障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在梦里解的?
等回去后,你跟我去西海吧?
芙蓉敲锣的手滞住,带了些疑惑地问: 去西海干什么?
和我一起给父王打下手。
为什么?
因为我看你一天闲得慌。
我掀开被,起身往出走,全然不理后面大叫的芙蓉。
她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小铜锣敲得哐哐响: 你是在嘲笑我吗?站住
哐哐哐。
我快步走,她提锣小跑着边喊边追。
出了院,过了斑竹林,在淮亭拐角处,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季雾。
没想到今天是我起得最晚的。
季雾迅速护住怀里的东西,仰头看见是我后,凝霜的眉头顿时舒展开,笑道: 你醒啦。
他举起怀里的东西,原来是个三层的斑竹食盒。
长生粥还有乳酪鱼。
哼。追上来的芙蓉挤到我跟前,作势接季雾手里的食盒,我也要吃。
季雾躲开她: 你不是吃过了吗?
我突然又饿了
神仙哪里会有饥饿感呢?
芙蓉无非是吃醋耍脾气罢了。
季雾拉过我的衣袖,抿着唇道: 我才不要管她,这是给龙昭的。
一碟奶酪鱼,一碗长生粥,都摆在淮亭里的竹桌上。
吵来吵去,最后三个人分了吃。
芙蓉高兴了,咂巴两下嘴,说这一盘比之前的要好吃。
龙昭,那你高兴吗?季雾突然小声问。
不吵吵我就挺高兴的。
季雾捧着小脸笑得开怀: 那就好。
喂,世子来了。
听见芙蓉的提醒,我往淮亭外望,果然看见了桥上的远霁。他几步穿过乱石路,走到我面前。
尤姑娘。远霁唤我。
季雾不动声色地朝我这边挪,都坐到我的衣裳了。
我起身时,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将被压皱的仙袍解脱出来。
世子?
远霁往我身侧扫了一眼,才看向我: 我要出去几日,特来告尤姑娘一声。
我想起来昨晚芙蓉说那道圣旨是命远霁接待锡兰国公主的,便想说些让他保重的话。
还没张口,对面人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 陛下命我去迎接锡兰国公主。
跟芙蓉说的一致。
芙蓉果然是用法术看了圣旨的内容了。
不过,这圣旨是可以随便跟旁人说的吗?
我望向远霁,他玉面含笑,温声交代: 你若有事,就找霍管家。
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芙蓉突然出声,笑嘻嘻地看着我和远霁: 我家姐姐武艺高超,可以保护你
芙蓉你乱说什么?季雾插嘴,她不会武。
喂季雾,我们三人受世子收留才有个落脚地的,你们要是不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芙蓉话倒是没说错。
于是我道: 承蒙世子收留,我确实会些拳脚功夫。若世子不嫌弃,我愿同世子一起去迎公主。
远霁对我们的话没有丝毫怀疑,亦没有推辞,他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恭敬不如从命。
10
我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站起来,就能出发了。
王府门口两辆马车,两个赶马的侍卫。
芙蓉看我一眼,绕着那两辆马车走了两圈,对季雾小声道: 只有两个侍卫。
世子这么相信我们吗?
季雾垂着头,没有回答芙蓉。
是不高兴了吗?
刚才不还好好的?
还是我想多了?
后面那辆马车的侍卫喊了一声,中止了我的思绪: 三位请。
我们上了马车,芙蓉撩开了车窗帘子。
车轮动了,窗外的苍水城仿佛也跑了起来。
芙蓉一会儿指一指外面的商铺,一会儿说两句街头的占卜师,一会儿伸手接空中飞舞的槐花,最后都以看似与这些行为毫不相关的季雾,别不高兴了结尾。
季雾反常地对凡间的新奇不感兴趣,一直沉默着。
你怎么了?我问。
季雾没有抬头,语气很是沮丧: 龙昭,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原来是想家了。
可我们下凡才不到一个月,从前一起去探仙境遗址时在遗址耗上一年两年的都有,也没听过他说想回天宫。
出城三里远,几十个骑兵跟了上来。
龙昭。季雾双手合十,抬起头看我,面色凝重,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
马车突然停下。
叨扰了。
车帷被掀开,进来的人是远霁。
他自然地坐到我左侧,有些羞赧地解释: 我不善骑术。
我笑着点头: 不善骑术的人多了。
他看着也不像善骑术、习武一类的人。
马车里安静了一小会儿。
远霁没有再跟我搭话。
季雾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芙蓉打了个哈欠,半靠着季雾的肩,就要闭眼小憩。
季雾不乐意地推开她: 别靠我,你要睡就靠马车睡。
凭什么?你不也靠着她吗?
芙蓉的思维属实有些匪夷所思,季雾愣了好一会儿才回: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你不许靠着我。
小气。
二人互相白了对方一眼,不再斗嘴了。
尤姑娘的弟弟妹妹还真活泼。
我看向远霁,他正看着芙蓉和季雾笑。
他们年纪稍小,免不了顽皮些,还请世子海涵。
远霁的笑容淡了些,他将视线挪向我: 尤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说的是真心话。
……好。
他永远都一副神色,跟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季雾完全不同,我确实不知道他是在敲打我还是真的在说真心话。
手臂被拍了拍,季雾忐忑问: 我这样好吗?
真挺好的,我也不用猜来猜去。
嘿嘿。
季雾总算高兴了,眼睛笑成了两个月牙。
马车驶了三天。
芙蓉有气无力地甩着野地里薅来的紫茉莉,问远霁: 还有几天到?
到素月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我们要在素月城等吗?
不必等,此行要接的客人已经到素月城了。
偶尔也会觉得惊奇,远霁能邀他曾经怀疑的嫌犯入住王府,无论什么事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就连圣旨都不例外。
尤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我收回落在远霁身上良久的视线: 无事。
11
两天后,我们到了素月城。
来城门口迎我们的是北州刺史姜大人。
他将我们领向刺史府,还说锡兰国华珍公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还没进刺史府门,从府内出来一个小厮,焦急禀报: 禀大人,华珍公主去……
去哪里了?你倒是说啊
小厮指向我们身后: 去城外跑马了,不过,现在回来了。
众人回头。
神骏的汗血宝马,不羁的戎装少女,马儿后面跟着十个戎装士兵,左前方站着一个长卷发的戎装青年,应该是负责华珍公主此行的小将领。
华珍公主俯视着远霁,神色骄矜: 你就是来接本公主的景朗世子?
远霁淡然回视: 是。
等本公主收拾一番再出发吧。
公主请。
我们随众人一起进刺史府,在前厅等候。
喂龙昭。芙蓉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传音,龙昭龙昭。
季雾: 怎么了?
芙蓉嘟嘴: 这个华珍公主比我还傲慢。
我忍不住发笑: 原来你知道自己很傲慢?
我只是对你这样。芙蓉注视着我,认真道,我是故意的。
心里涌上莫名的情绪。
是一种非喜悦、非难过,却又十分干涩的情绪。
我知道芙蓉为什么如此对我,无非是因为季雾。
要说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书上的我们的结局像是突然烙进脑海里的,逼得我不得不去认清现实。
于是我告诉芙蓉,也告诉自己: 我不在意。
芙蓉轻哼,偏过头去。
沉默着,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我低眸,季雾拉住了我的手: 我会永远跟着龙昭的。
像是平淡的客气话,也像是郑重的承诺。
出发吧。
华珍公主踏进前厅,深蓝色戎装换成了藏青色,原来方才是沐浴更衣去了。
姜大人送我们出府,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不是来时那两辆。
他们是谁?
快上马车时,华珍公主才注意到我们三人。
远霁解释道: 是我的远房表亲,闻公主容色倾城,便跟来一睹。
华珍公主细月眉轻挑,不掩高兴: 有几分眼力。
走吧。
我们上了第二辆马车。
马车迟迟未动,直到侍卫撩开车帷,对远霁说道: 世子爷,华珍公主说想向您请教一些天明国的风土。
远霁轻轻颔首,向我致歉: 容我暂且失陪。
也不用这么客气。
世子快去吧。季雾催促道,别让公主等急了。
远霁下了马车,那瞬间,我好像听见一声冷呵。
回来的路程比去时还多了好几天。
途中,华珍公主遇上中意的风景,要下马车好好观赏,遇上喜欢的小镇,也要下马车走走,兴致来了还要住上一晚。
在华珍公主又一次要下马车赏景时,芙蓉使气吐槽: 这个什么华珍真是花样儿多。
季雾缠了我一路,她不高兴了一路。
那你留在马车里,我去跟着她。
我出了马车。
山野空气清新,道两旁是桂树。矮的四五米,高的十几米,不到桂花花期,只瞧得见茂密的枝叶。
这座山有名字吗?华珍问。
远霁回: 金桂山。
华珍掰开一枝杈,钻进了桂林,远霁跟了上去。
我也准备跟进去。
手刚扶上桂树垂下来的枝丫,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混乱的喊叫: 有刺客
12
世子爷
快去保护华珍公主和世子爷
我猛然回头,从桂林中飞出数百持剑的黑衣人冲向远霁华珍的士兵,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桂道上一片混乱,两辆马车被砍得四分五裂。
马儿受了惊,长啼一声,冲下了山。
季雾呢?
我到处望没找见,欲施法术扩神识,右手被往下拉了拉,季雾现了身: 龙昭,我在这里。
芙蓉呢?
这儿。他朝右指,芙蓉也现了身。
我去找华珍和远霁,你们留在这里。
我施轻功跃上桂树顶,环视金桂山,没有风,东山腰的桂树却摇曳个不停。
我朝东山腰奔去,落于山泉旁。
远霁、华珍被好几个黑衣人包围,华珍带的那个小将领被另外一群黑衣人缠住。
我蹿入混战,反手蕴内力击伤一个黑衣人持剑的手。他吃痛松开剑,我夺剑替小将领挡下攻击: 你带他们先走。
小将领瞟我一眼,随后望向华珍: 好。
他们往山下走,黑衣人想追,我提剑全数拦下。
一阵风拂过,黑衣人全部晕倒在地。
季雾和芙蓉从桂林中走了出来。芙蓉指尖神力还未息,她无意瞥到我身后,眼底划过慌乱,瞬间息了神力将手垂在侧腰。
我回头,远霁立于桂树下: 祁连羿护送华珍公主下山了,我便回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没想到尤姑娘武功如此高强。
远霁面色不惊,想来他没有看见芙蓉施法。
我们下了山,在离金桂山最近的县衙借了辆马车。
夜深,他们都阖目睡了。
我也闭眼。
喂,你猜我跟季雾在一个黑衣人身上找到了什么?
芙蓉在给我传音。
你们扒人东西了?
没有,只是瞥见了。
看见了什么?
御令牌。
黑衣人是皇帝派来的?
可完全说不通。
华珍公主若是在这里出了事,那岂不是相当于同锡兰国宣战吗?
如远霁所说,北州多流民,边境百姓生存都困难,他们还有余力去挑衅和对付锡兰国吗?
那他们的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呢?
第二天远霁醒来,我将此事告诉他,他只是淡笑着点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我不再多想。
人世复杂,事关一个国家,我也不宜参与过多。
再见到华珍公主,已经是五天后了。
她跟祁连羿先我们一天到苍水城,落住嘉骏王府。
人多了,王府也比先前更热闹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华珍公主找上了我,说我的武功不错。
尤昭。
什么尤什么昭?
尤其的尤,昭告的昭。
她思考半天,给出了三个字评价: 不好听。
他们呢,叫什么?
华珍公主很喜欢问名,问山名,问人名。
季雾。
什么季什么雾?
季雾望了我一眼,不是很想回答: ……四季,白雾。
我是黛初晴,黛色的黛,初次放晴的初晴。
你的名字比他俩的好听。华珍公主夸赞道。
芙蓉翘起唇角: 那是自然。
她俩倒是合得来。
华珍公主越来越爱往东院儿跑,她说: 本公主原本是该进宫的。 你们皇帝让你们世子接待本公主,你们世子又天天跑去监工。这么大个王府就七个人,本公主总不能去找那个老人家打发时间吧。让你们接待本公主,是你们的荣幸。
她有一点没说错,自打接她回苍水城后,远霁越来越忙了。
从前三五天总有个空闲的时候,如今连他面都没怎么露了。
槐树下,石桌四方坐人,祁连羿站在华珍一侧。
或是对弈,或是小憩,或是一起享用吃食,或是闲聊。
本公主也要刻木雕。
也许是在街市上看见了木艺,华珍公主有了兴趣,自己雕还不够,让我们也跟着一起。
我们在槐树下忙活了一个下午。
最后的成品是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木桩,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木桩,一个小人,一个手端蟾蜍的小人。
前两个是我跟华珍公主的,后两个是芙蓉跟季雾的。
他俩该不会用法术了吧?
才没有,少瞧不起我。季雾晃了晃手中的木雕。
芙蓉边瞪我,边问季雾: 她说我们坏话了吗?
没有。
真没意思。华珍公主雕不好,又看见芙蓉和季雾雕出了形,气得把木雕一扔,砸到祁连羿脚下。
祁连羿拾起,向华珍公主请示: 公主。
拿去当柴火烧了。
是。
到了傍晚,华珍公主不经意问起祁连羿: 本公主刻的木雕呢?
回公主,当柴火烧了。
饭桶真是没眼力见儿,你都不知道揣测一下本公主的心思吗?
回公主,属下是。
13
一大早,华珍公主带着祁连羿堵在门口。
上次本公主上街的时候,听闻你们这儿的茶铭楼曲儿唱得不错。
今天去听吧,本公主请,无须你们花银子。
芙蓉第一个探出头去: 有不要银子的点心吗?
有。
那我要去。
我拉住芙蓉的手臂: 我准备今日辞别远霁,带你们回去的。
不急这一会儿,吃完这顿免费的茶点我们就走。
最后,我们还是跟华珍公主一起进了茶铭楼的门。
小二前来迎,华珍公主点了某个优伶的名儿,就往二楼走。
小二小跑两步拦住她: 冒犯公主了,今日雅间已经满客了。
华珍公主向祁连羿一抬下巴,张扬道: 满客怎么了?本公主要听曲儿,那就把他们都撵出来。
这……小二一脸难色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茶楼大堂里的百姓也小声议论起来: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这样啊。
就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天底下的权贵,也就我们景朗世子没有架子。
祁连羿上前一步,手把上剑柄,朝堂内大喝一句: 放肆,尔等竟敢妄议公主?
堂内瞬间安静了。
祁连羿又欲往二楼走,想必是要去执行华珍公主的命令。
华珍公主拉住他: 算了吧,今天就在大堂里听吧。
祁连羿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了目瞪口呆的我、芙蓉、季雾三人,才明白过来,安慰华珍: 委屈公主了。
在大堂随意找了张桌子,我们四人各坐一方。
没人说话。
因方才一闹,茶铭楼的老板也出来了。
他点头哈腰给华珍公主一顿赔礼,然后叫来了华珍公主点的优伶在大堂里唱曲儿,又送了我们一桌子茶点。
芙蓉吃着糕点,嘴也没闲下来: 平日里也没见你那么霸道。
华珍公主瞄她,半耷眼皮: 天气有些热,本公主心里烦闷多了些。
芙蓉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啊。
你喝这个。季雾给我倒了杯茶。
我抿了一口,入口清爽,微有苦味。
嘻嘻。
季雾笑着,也灌了一大口进肚子。
他今天很高兴。
一首曲子听完,优伶走了过来,向华珍公主举茶: 谢公主赏识。
华珍公主嘴角下撇,摇摇头: 唱得也不怎么样。
那优伶怕是以为惹恼了华珍公主,被她此话惊得手一抖,茶水全洒在了华珍公主的衣裳上。
华珍公主霎时站起身,掩住被淋湿的前襟,怒斥: 贱民你找死啊
优伶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草民不是故意的,请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
祁连羿迅速解下外衫让华珍公主披上,他睨了优伶一眼,抬脚将他踢出三米远。优伶撞上竹木楼梯,晕了过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杀人了
茶铭楼里的百姓都争着往外跑,堂内混乱了一瞬,随后空了。
本公主要回去沐浴更衣了。
华珍公主一脸嫌恶,领着祁连羿走了。
我走向堂内昏迷的优伶,走到他跟前。刚蹲下,他就醒了,他重重地咳着: 还请姑娘替我说几句好话,让华珍公主饶我一命。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拐一拐地往二楼走。
芙蓉: 我看过了,没受什么伤。
茶点也吃完了,去跟那个世子辞别吗龙昭?季雾小声提醒。
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
14
我们回王府时,华珍公主不在,祁连羿也不在。
太阳下山后,他们才回来。
华珍公主面色带笑,像是做了什么高兴的事。
月亮登空,远霁也没回来。
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再等等也无妨。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的卯时和卯时府门外的哭喊声。
我出去一瞧,茶铭楼的老板和好几个小二都在王府门外,围一竹席跪着,竹席上盖了块儿白布。
周围已经聚了好多百姓。
怎么回事?
听说昨日华珍公主在茶铭楼杀了一个伶人。
怎么就杀了人?
说他曲儿唱得不好听吧。
这就杀人了?
对啊。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七嘴舌地交换着半实半虚的信息。
这时,华珍公主也闻了风声: 大早上的,外面嚷嚷什么呢?
她走到门前,百姓中有人扔了菜叶来。
祁连羿拔剑劈开菜叶,剑指百姓,星眸凝霜: 你们都来找死吗?
杀人了,华珍公主又要杀人了
百姓一哄而散。
跪着的茶铭楼老板也吓得瘫坐在地,两个小二扶着他跑,另外几个小二抬着竹席跑向了衙门。
他们来做什么的?华珍公主转头看我,鬓边的翡翠流苏轻轻摆动。
季雾往我前面一站: 他们说你杀了人。
放肆,休得污蔑公主祁连羿的剑转了方向,剑尖直指季雾。
可他们就是这样说的。芙蓉给祁连羿翻了个白眼,说你们杀了昨日在茶铭楼唱曲儿的优伶。
华珍给祁连羿递了一个眼神,祁连羿收了剑。
华珍反驳: 本公主没杀人。
季雾质疑: 你们昨日傍晚才回来。
祁连羿给了个解释: 公主心情不好,我便跟公主出城御马去了。
芙蓉: 你怎么让那些百姓相信你?
祁连羿冷哼: 清者自清。
正午,远霁才回了王府。
他的脸色极差,想必已经知道了今天早上的事。
百姓总说他是苍水城的大贵人,又是掏家底搭粥棚、建新镇,又是亲领下属剿土匪,手下人犯事亦不徇私。
此事却是棘手得很。
若华珍公主和祁连羿无辜,又怎么让对他们心有芥蒂的百姓信服呢?
若华珍公主和祁连羿不无辜,依法处置,一定会挑起两国之争。
我还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了。
你想帮他吗?芙蓉拖了把椅子到我旁边坐下,只要你抬一抬手,施个小法术,那些百姓的记忆就都消失了。世子也不会为此而烦恼了。
收留之情,我已在金桂山还了。
芙蓉身子后仰,椅子也跟着她的动作仰: 随你怎么选择咯。
屋内安静半晌,再回看时,竹椅上空无一人。
芙蓉走了。
我独自在窗前。
这里能望见斑竹林的一角,我与远霁在夜里偶遇的那片斑竹林。
我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
坐久了,竟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可窗外的斑竹林是真实的,屁股下的凳子也是真实的,人间亦是真实的。
我站起来,转身朝外走了一长段,推开了门。
啵啵啵——
季雾趴在院子里的小池边,学池里的小鱼,鼓着腮帮子,一吐一吸。
啵、啵、啵。
我走下台阶,走了一步。
他发现了我,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到我面前: 龙昭,你愿意出来了。
我滞在原地: 你一直在这里吗?
对啊。他理所当然道: 我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15
我总觉得他没长大。
爱说玩笑话。
从前是这样觉得,现在也是这样觉得。
季雾神情认真: 我从来没说过玩笑话。
嗯。
只是听者硬逼着自己当玩笑话听而已。
那个,龙昭……
怎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等此事过,我们就回去。
好。季雾乖巧地点头,与下凡前调皮的他截然不同,我都听龙昭的。
听话一点也好,有时候太顽皮也实在费人精力。
我继续往外走。
季雾又叫住我: 龙昭。
还有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我停下,心里什么也不想。
你是不是想去调查这件事?
是。
为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
季雾快步走到我面前,眉眼带着忧愁: 不是因为你在意那个世子想帮他吗?
你多想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跟你一起去。害怕我不同意,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走吧。
好。季雾一边瞄我的脸色,一边慢动作牵起我的手。
我抬手施法,隐去身形。
先去哪里呢?
先去华珍公主那里看看吧。
下一瞬,我跟季雾出现在华珍公主住的院子内。
院子是空的。
屋里有说话声。
我牵着季雾穿过房门。
华珍公主坐主位,祁连羿站她对面。
本公主瞧茶铭楼的老板面善,才愿意给他两分脸色,回过头来他竟敢把脏盆子扣在本公主头上,真是找死。无论这事情查不查清,本公主都要他好看
华珍公主气得用手猛拍了两下木桌。
气死本公主了,景朗世子那几个远房亲戚也是傻的。本公主都纡尊降贵跟他们玩乐了几天,他们也不站我,还帮着别人说话。
真是可恶至极
她一拂袖,将木桌上的瓷杯全扫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公主息怒。
府里没有下人,只得祁连羿自己半蹲着用手捡地上的瓷杯碎片。
华珍公主一脚踩上祁连羿的手背,狠狠将其往地面压。碎片应是嵌进了祁连羿的手掌,血溅了出来。
祁连羿由华珍公主折腾,从头到尾都不曾有怨言。
他越是如此,华珍公主反而越生气,她收回脚,站了起来。
祁连羿举目望她。
华珍公主扬起手。
啪。
响亮的巴掌落在祁连羿的右脸上。
本公主最恶心你们这些贱民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祁连羿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紧压着下唇,手握成拳,青筋盘虬于手背。
见他受辱,华珍公主收回手,食指指尖描过耳垂坠的珠翠,心情是显而易见的雀跃。
本公主要歇息了。
微臣在这里守着公主。
华珍公主轻嘲: 随你吧,恶心死了。
我跟季雾从华珍公主的院子里出来,缄默许久。
我在想,他们是怕有人他们监视所以演的戏,还是原貌就是这样?
龙昭。
怎么?
华珍公主好像很讨厌祁连羿。
这不关我们的事。
我再次施法,准备去茶铭楼。
祁连羿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讨厌他呢?
有时候眼睛看见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况且我们认识他们不过才一个月而已。
话音刚落,我跟季雾已经身在茶铭楼了。
茶铭楼外被官兵围着,里面也有官兵在搜查。
茶铭楼的老板瞿奇跟在一个官兵身后,哭着说一定要给他个说法。
官兵都被他哭烦了: 别嚷嚷了,吵着我们办事了,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不行吗?
是是是,草民站门口,站门口。
瞿奇站在门口,有人路过,便用袖子擦眼睛。
可他眼眶里根本没有泪。
16
搜了茶铭楼一个下午,官兵们什么线索也没搜查出来: 你们继续找,我们带证人先回县衙。
瞿奇和几个小二跟着一队官兵去了衙门。
看来瞿奇这里是听不见什么了。
在茶铭楼找了一圈,同那些官兵一样,什么也没发现。
我跟季雾回了王府。
槐树下摆了三只碟,两素一荤汤。
芙蓉撑着手笑: 回来了。
看看你们愁眉不展的样儿,没找到真相吧?
季雾怼道: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芙蓉不以为意: 真相是什么样又不重要,把事情处理得让大家都满意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我先回房了。
芙蓉问: 你不吃了?
嗯。
那正好,反正也没备你的份儿。
我坐在窗前,稍微一闭眼,就睡着了。醒来时,屋子和天色都黑了,从窗外望出去,只隐约见月光下摇晃的斑竹林。
我闭了窗,也闭了月。
咚咚。
龙昭,你还在睡吗?
没有。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门开了一个小缝,季雾先探了个头,又迈进来一只脚,最后整个身子都从缝里挤了进来。
他把双手放在身后,小步走到我面前,才将背后的食盒放到我面前的桌上。掀开食盒竹盖,似乎有热气扑面: 我在街市上买的薄饼。
季雾。我叫他。
嗯?他望向我。
屋里没有点烛,只勉强看得见他发亮的眼睛。
我们是神仙,不是凡人,我们不会感觉到饥饿,也不应该重口欲。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
才听得了季雾半哑半颤的委屈: 对不起。
你不必跟我道歉。
我只是想告诉他,他没必要做这些。
我做了多余的事。
你不必费精力去做这些。
他的声音陡然变轻: 我只是想在你面前多出现一小会儿。
季雾施法点了灯。
烛火烧亮了他稚嫩的容颜。
他说: 我只是害怕你忘记我。
又开始说胡话了。
我抬手,他心领神会地低头,方便我把手心搭在他脑袋上。
头发软软的。
跟他人一样。
不会的。
我也不会忘记龙昭,死也不会忘记龙昭。
……
茶铭楼优伶一案升堂了。
堂上张大人,堂右远霁。
堂下华珍公主、祁连羿、茶铭楼老板瞿奇和茶铭楼的四个小二。
堂侧两排捕快。
堂门口挤满了百姓。
我、季雾和芙蓉坐在屋子里,施了法用云镜看全场。
堂外的百姓高喊着:
还伶人一个公道
还百姓一个公道
还伶人一个公道
张大人重重拍了下惊堂木: 肃静听陈词。
堂外人可不管什么陈词不陈词,只一直叫喊着要公平。
张大人无奈看远霁。
远霁起身走向百姓,承诺道: 本世子虽然不会查案,但本世子一定会好生监督张大人审案,定会还逝者和各位乡亲父老一个公道。
这才平息了大半百姓的怒火: 有景朗世子此言,我们便放心了。
远霁回到原位,张大人开始审问。
瞿奇,你说你茶铭楼的伶人溪致为锡兰使者祁连羿所杀,本官问你,你可有证据?
瞿奇挤出两滴眼泪,开始擦眼,又手指祁连羿: 大人,草民亲眼所见啊就在前日下午,草民原打算去安慰溪致,就看见了此人在溪致房中用他那把大剑割破了溪致的喉咙。呜呜,苦命的溪致啊……
张大人: 前日下午的几时?
那草民就记不清了。
太阳有没有下山你都记不得了吗?
没下山,没下山。瞿奇摇头,当时草民吓坏了,他看见了草民,就想杀草民灭口。草民跑出了房门,还好这四个小二上来了。祁连羿见形势不妙,才翻后墙跑了。
张大人一一审问瞿奇左右的四个小二。四人口供一致,也都不记得祁连羿具体是什么时候去茶铭楼的了,只记得太阳还没下山。
张大人: 祁连羿,你现在有五人指认就是你杀害了茶铭楼伶人溪致,你可有什么可要交代的?
我没杀人。
那本官问你,你当日可去过茶铭楼?
祁连羿面不改色: 辰时去听了曲儿。
大人,小人还有话要交代。一个小二道。
说。
前日早晨他随华珍公主一起来了茶铭楼,跟溪致起了冲突。
什么冲突?
华珍公主点名要听溪致的曲儿,溪致唱完曲儿又被华珍公主嫌弃不好听。祁连羿就踢了溪致一脚,踢得好几米远,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
堂外的百姓中有人附和: 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当场就踢晕过去了
张大人沉了一口气: 祁连羿,你可有话说?
我踢他是因为他将茶水洒在了公主身上,力道并不重。
芙蓉点头,我当时就检查了那个溪致,没受伤,起来走路却一瘸一拐的。
祁连羿道: 他隐瞒事实,此前的供词便也有待质疑。
小人没有,小人也不知道溪致将茶水撒到了公主身上啊,小人只是看见什么说什么。
张大人拍了一记惊堂木: 肃静不许抢话,等本官逐一审问。
祁连羿,你既然否认杀害溪致,那你前日下午在何地,在做什么?
祁连羿: 我随公主一起出城,于望晴原赛马,回城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城门的守卫可以作证。
张大人宣来当日城门的两位守卫,一个模样狡黠,一个长相老实。
怎么只有两人?
模样狡黠的那个先答: 小人崔安,回大人的话,一个腿疾犯了下不了床,两个被安北将军临时调去了,还有一个……那日换班的迟迟不来,他去看情况了。
你们可还记得祁连羿是何时出城、何时回城?
崔安点头: 小人记得,公主和他的侍卫正午过半个时辰出城,酉时进城。
张大人眯了眯眼,如此说来……
大人,您还没问小人呢。老实的那个插嘴。
你说。
小人墨凡回大人的话,祁连羿跟华珍公主是正午出城,寅时回的城。
崔安推了墨凡一把: 你记错了,是酉时啊,拖到酉时才换班的。
你才记错了,我看你是自己不想站岗才觉得站了久。实际哪儿有那么久,我记得清楚着呢,就是寅时。
张大人又是一记惊堂木: 别吵,拿城门记录来。
师爷将城门记录呈上,上面赫然写着祁连羿和华珍公主于明朝十二年九月初一午时出城,酉时回城。
师爷将此页记录又呈给远霁看,最后呈给堂外的百姓一览。
总有几个识字的文人:
上面写着酉时进城。
城门记录无修改痕迹,亦不可能作假。
难道案件另有隐情?
祁连羿又站了出来: 我跟公主进城前,因天色已黑,看不大清路,撞了一个新镇的摊贩,他出言不逊,我便打了他一顿。
张大人又宣摊贩, 摊贩连连称是: 这事儿草民记得很清楚,就挨了一脚,被赏了好多银子,嘿嘿。
是什么时候?
约莫酉时。
不可能啊大人瞿奇喊道, 大人,我们五人亲眼看见这祁连羿杀人, 这怎么作得假呢?
可太阳未落山不也是你说的吗?张大人斥道,难不成你的供词有假?
瞿奇连喊冤枉,又不敢质疑城门记录有假。
最后张大人以证据不足,将祁连羿和瞿奇先行收押,择日再审。
季雾惊道: 五个证人都不够?
芙蓉轻嗤一声: 横竖都是他们茶铭楼里的人。当日伶人究竟怎么死的,当日茶铭楼里发生了什么, 不都是他们说了算了吗?
这些人各执一词,可真相究竟如何呢?
芙蓉: 我早就说了, 真相没那么重要。张大人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一让百姓满意, 二不影响与锡兰国的交情,那便行了。
后面几天, 我又同季雾进了县衙。
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茶铭楼的老板和小二整日在地牢里喊冤喊王法。
祁连羿跟华珍公主被限制在县衙后院儿,华珍公主总折磨他, 他永远木着脸,只是用饭前一定会用银针试毒。
茶铭楼的人咬死了人是祁连羿杀的, 祁连羿和华珍公主又不认,那溪致到底是不是祁连羿杀害的?
季雾被他们的话串蒙了。
我也是。
人世复杂。
我没再去县衙了。
还是直接去阎王殿找溪致要结果比较真。
17
阎王躲在黑白无常身后,对我们避如蛇蝎: 太子殿下,西海三公主,您二位此次前来又有何贵干?
五天前,东域苍水城茶铭楼死了个伶人, 溪致,我们是来找他的。
黑无常, 快去找。
一炷香时间没到,黑无常就带了个虚体魂魄进来。
青丝白面,一身阴柔。
恰好还没被孟婆消记忆转世。黑无常道, 二位想问什么,请。
溪致敬佩又赞叹: 没想到二位竟通鬼神之术。
我没解释,直截了当地问: 你是被谁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