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名刑警。
我的警号是 07134。
距离千面拼图案的血色帷幕落下。
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月。
南城，这座永不停歇的巨兽。
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文浩泽那场疯狂而血腥的城市展览。
这半年来，南城异常平静。
甚至连恶性刑事案件都少了几件。
南城的十一月，终于有了冬天的样子。
当枯叶打着旋儿砸在办公室窗玻璃上时，我心头泛起一丝异样——蛰伏的巨兽，似乎要开始新的呼吸了。
1
连绵的阴雨带来了湿冷的空气。
梧桐树叶落了满地。
城市褪去了夏日的浮躁，显得有些萧瑟和压抑。
我套上了一件厚实的夹克，却依然感到一丝寒意。
不知是来自天气。
还是内心深处那未曾散去的阴影。
这半年来，我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研究人偶剧场和千面拼图的卷宗上。
试图找出那个网络更清晰的脉络。
我拜访了很多艺术史专家、心理学家，甚至一些……边缘艺术家。
试图理解那些扭曲的灵魂。
老马是我们刑侦支队经验最丰富的老警探。
也是带着我办过不少案子的前辈。
他总说我太偏执了，让我学着放松。
这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午睡，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
是梁队。
唐宋，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走进梁队的办公室，老马和王哥已经在了，脸色都不太好看。
出事了。
梁伟开门见山，将几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城西『蓝湾小区』，17 栋 B 座 401 室，刚刚发现的。
照片上，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客厅。
或者说，曾经是普通的。
客厅的餐桌旁，围坐着三个人——
一对中年男女，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男孩。
他们姿态各异，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温馨的家庭晚餐。
男人举着酒杯，似乎正要敬酒；
女人微笑着，正要给男孩夹菜；
男孩则伸着手，似乎在等待母亲的投喂。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热气腾腾……
不，那只是照片的错觉，菜肴已经冰冷。
因为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
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却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没有挣扎，没有搏斗，没有流血，甚至没有丝毫的痛苦。
他们就像一组被精心摆放的蜡像。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如果说前两起都是艺术犯罪。
那么这一起同样也是。
十五分钟前。
梁伟说。
401 的邻居报警，说他们家门口堆的报纸和牛奶好几天没人取了，敲门也没人应，还有一股淡淡的怪味飘出来。巡警找物业开了门，这才立刻上报。
死因初步判断是什么?
我问老马。
老马摇摇头，脸色凝重: 从照片上看，没有任何外伤。现场也没有搏斗痕迹。门窗紧闭，没有撬动。这……太诡异了。我必须立刻去现场。
走梁伟站起身，唐宋，王哥，你们跟我一起。小周随后就到。我倒要看看，这又是什么『艺术家』的新作
无声的盛宴
这个词，不受控制地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
2
蓝湾小区。
是南城一个中等档次的住宅区。
环境安静，绿化良好。
17 栋 B 座 401 室的门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
混合着食物变质的酸腐味。
几个先期抵达的巡警脸色苍白，守在门口。
我们鱼贯而入。
房子是标准的三室两厅，装修温馨，家具齐全。
处处透着一个普通家庭的生活气息。
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男孩的书包和几本漫画书。
沙发上随意搭着一件女主人的外套。
一切都那么正常。
除了……
餐厅里那凝固的一幕。
我们站在餐厅门口，看着那一家三口。
他们依旧保持着照片上的姿态，仿佛时间在某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男人手中的酒杯倾斜着，红酒已经凝固在杯壁；
女人筷子上的那块红烧肉已经变得干硬；
男孩面前的碗里，米饭还剩下大半。
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定格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阳光从餐厅的窗户照进来。
给这幅诡异的全家福镀上了一层金边。
却更显得阴森恐怖。
太……太安静了。
王哥忍不住低声说。
是的，太安静了。
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挣扎的痕迹。
甚至连桌椅都没有丝毫的凌乱。
他们就像是在一场愉快的晚餐中，被瞬间抽走了灵魂。
只留下了这副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躯壳。
老马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他首先检查了三名死者的生命体征。
死亡时间至少在 72 小时以上。老马初步判断，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但尸斑还很明显。看他们的表情和姿态，死亡过程应该非常迅速，几乎没有痛苦。
他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鼻、眼睛、指甲。
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和酒水。
没有明显的呕吐物，没有瞳孔针尖样改变……初步排除常见的有机磷中毒和氰化物中毒。老马皱起了眉头，但这股杏仁味……有点奇怪。
技术科的同事开始对整个房间进行勘查和取证。
他们采集了空气样本、食物样本、酒水样本。
又对门窗、地面、家具进行了细致的检查。
梁队，门窗确实是从内部反锁的，没有发现任何撬动或技术开锁的痕迹。厨房的燃气阀门是关闭的，没有泄漏。
一个技术员报告。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梁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或者是……自杀?王哥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一家三口集体自杀?
不像。
小周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了。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观察着那一家三口。
集体自杀，尤其是带着孩子，通常会有遗书，会有某种仪式感，或者至少会有一些情绪崩溃的痕迹。但这里，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
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定格了，但并没有绝望或解脱，更像是一种被打断的日常。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这是四楼，窗户紧闭，外面装着防盗网。
凶手不可能从窗户进出。
如果是他杀，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还能把门从里面反锁?
我自言自语。
除非……小周接话，凶手在案发时，就和他们在一起。他是这个『盛宴』的参与者，甚至是组织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如果凶手当时在场，他用的是什么方法，让这一家三口在毫无察觉、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同时死去。
并且还能保持着如此完美的姿态?
老马，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气体中毒?我问。
有可能。老马点头，比如一氧化碳，或者某些更隐蔽的神经性毒气。但一氧化碳中毒通常会有皮肤黏膜樱桃红的现象，这里没有。如果是其他毒气，我们需要空气样本和血液样本的化验结果。
技术人员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安装了空气检测仪。
很快，一台检测仪发出了轻微的警报。
梁队客厅的空气中检测到微量的琥珀胆碱残留
琥珀胆碱
我们都吃了一惊。
琥珀胆碱是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
但过量注射会导致呼吸肌麻痹而迅速死亡。
它无色无味，但通常是注射使用。
如何能让一家三口同时不知不觉中招?
而且，空气中为什么会有残留?
难道是……通过空调系统或者加湿器，雾化扩散?
一个技术员猜测。
我们立刻检查了房间的空调和加湿器。
空调滤网干净。
加湿器里只有普通的自来水。
不对，老马突然说，你们看死者的手臂。
我们凑过去，借着强光手电。
我们看到三名死者的手肘内侧，都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
如果不是老马经验丰富，几乎不可能发现。
他们被注射了琥珀胆碱老马断言，而且从针孔的愈合情况看，注射时间应该在他们死亡前不久，可能只有几分钟到十几分钟。
可如果是注射，他们为什么没有反抗?难道是被迷晕了再注射的?王哥问。
但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迷药的痕迹。
这时，负责搜查卧室的同事有了发现: 梁队我们在主卧室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空的药瓶，还有几支用过的注射器
药瓶上的标签已经被人撕掉了。
但残留的液体痕迹，经过初步检测，正是琥珀胆碱
注射器也是医用规格。
这是自杀后伪造的他杀现场?还是他杀后伪造的自杀现场?
所有人都糊涂了。
这个家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场凝固的盛宴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3
专案组立刻对这个家庭展开了深入调查。
男主人名叫李和平。
45 岁，一家私企的中层管理。
女主人张静。
42 岁，全职太太。
男孩李明。
15 岁，市重点中学初三学生。
这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中产家庭。
我们走访邻居们后，他们反映:
李家平时待人友善，夫妻和睦，孩子也很有礼貌，没听说过他们与人结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李和平的公司同事说，他工作勤恳。
但最近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业绩也有所下滑。
偶尔会唉声叹气，说压力大。
张静的社交圈很简单，主要就是一些邻居和孩子同学的家长。
李明在学校成绩中上，性格有些内向。
喜欢动漫和科幻小说。
我们搜查了他们的银行账户、通讯记录、社交媒体，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没有巨额债务，没有不正当关系。
没有参与任何可疑的活动。
一个如此『正常』的家庭，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惨剧?
梁伟在案情分析会上说。
密室，三人同时死亡，注射琥珀胆碱……这不可能是普通的谋杀或自杀。
琥珀胆碱虽然是处方药，但在一些黑市或者通过特殊渠道，还是有可能搞到的。
老马说道。
关键在于，是谁注射的?如果是其中一人先给另外两人注射，再自杀，那他的尸体姿态不应该如此『自然』。而且，琥珀胆碱起效很快，他很难完成后续的注射和现场布置。
有没有可能，是第四个人?小周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一个他们非常信任的人，一个可以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受『注射』的人。比如家庭医生?或者某个打着保健和治疗幌子的骗子?
这个假设。
让我们重新审视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我再次来到了 401 室。
房子已经被彻底搜查过，重要的物证都已带走。
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杏仁味和甜腥气。
依旧萦绕不散。
我站在那张凝固的餐桌旁，试图想象案发当晚的情景。
他们真的是在享受一顿普通的晚餐吗?
还是说，这场盛宴本身。
就是死亡仪式的一部分?
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客厅墙角的一个玻璃展示柜。
里面摆放着一些家庭的纪念品——旅游照片、孩子的奖状、一些小摆件。
在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物品中。
有一个东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小型的、大约三十厘米高的金属雕塑。
雕塑的造型非常奇特。
像是由无数扭曲的齿轮和破碎的镜片缠绕拼接而成。
构成了一个抽象的、仿佛在哭泣的眼睛的形状。
它的材质是一种暗灰色的合金，表面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光泽。
又是破碎的眼睛
扭曲的齿轮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雕塑的风格，这个核心元素。
与人偶剧场案中萧鹤年的眼睛齿轮徽章。
何其相似
难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