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火星”网吧的玻璃窗，凝结的水汽模糊了窗外“动感地带”和“XX电脑培训”的霓虹灯广告牌。
晚上八点，诺基亚和弦铃声和QQ“嘀嘀嘀”的消息提示音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此起彼伏，与键盘敲击声、各式叫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年代交响乐。
林讯缩在角落的包厢里，CRT显示器那略带弧面的屏幕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嘴里叼着的红塔山己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眼看就要坠落，却奇迹般地维持着平衡。
桌角放着一部诺基亚N73，旁边是网吧5块钱一份的炒河粉，早己凉透。
“左边！
左边！
我的老天爷，您是用脚趾头操作的吗？”
林讯对着硕大的耳麦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带毒，“您那风骚的走位让我想起了我奶奶——前提是她得先把白内障手术做了，再换个双核处理器的大脑。”
耳机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吼叫：“你他妈说什么呢！
有本事你来啊！”
林讯轻轻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双飞燕键盘上飞舞，滚轮鼠标发出急促的“咔咔”声，屏幕上的角色瞬间完成了一系列精准操作，拿下本局第30个人头。
这老鼠标的滚轮有点失灵，得用力滚才行。
“我来？”
他轻笑一声，弹了弹烟灰，“我正在来呢，亲爱的队友。
我正在一边给您擦屁股一边写博客长文分析您的操作，等我贴到猫扑论坛了第一个@您，附赠一本《如何在一局游戏中浪费西名队友的二十五分钟青春》以及《从入门到放弃：您的电竞之路》。”
包厢门被推开一条缝，网管小哥探进头来，他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杀马特发型：“讯哥，又带新人体验‘红色警戒’呢？”
林讯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我在参加‘感动中国’十大残疾人电竞慈善表演赛，显然组委会没通知我这是盲打专场。”
网管小哥憋着笑缩回头去。
在这家充斥着《魔兽争霸3》、《DOTA》和《CF》海报的网吧，林讯的毒舌和他的操作一样出名。
屏幕上的局势急转首下。
尽管林讯的数据华丽得像是开了挂——30杀0死7助攻，但他的队伍仍然濒临失败。
这年头的游戏，个人英雄主义己经开始让位于团队协作。
“现在，请大家欣赏我们队坦克选手的精彩表演。”
林讯对着麦克风继续他的“实况解说”，“他选择了——哦！
多么出人意料！
——冲向敌人最强火力的方向，完全无视了我们占点的目标。
这就像拿着最新款的MP4，却只用来当砖头防身。”
耳机里传来队友愤怒的反击，声音断断续续，网络状况堪忧：“你牛逼你怎么不carry呢？”
“Carry？”
林讯挑眉，尽管没人看得见，“我正在carry啊亲爱的。
我carry了整个团队的智商下限，让它没有跌穿这512K带宽的ADSL服务器地板。
说真的，您刚才那个大招放得，我怀疑您是把技能键扣了喂您家刚偷完菜的电子宠物了。”
雨声渐大，敲打窗户的频率加快。
林讯揉了揉右手手腕，那里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
就在这个瞬间，游戏画面定格，巨大的“失败”字样弹出，映在他疲惫而愤懑的脸上。
“精彩！”
林讯鼓起掌来，孤独的掌声在包厢里显得格外讽刺，“真是太精彩了！
我们队的治疗在整个决胜局里保持了百分之百的划水率，堪称行为艺术。
而我们的输出——哦，抱歉，我用了‘输出’这个词——实际上您的伤害量还不如小霸王学习机，至少它运行《魂斗罗》还能开枪。”
耳机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卡”、“延迟”的抱怨，队友们纷纷退出语音频道。
林讯猛地摘下那副海绵套己经发黄开裂的耳机扔在桌上，那声撞击被雨声和网吧里《求佛》的背景音乐吞没。
他向后靠在人造革的椅背上，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深吸一口烟，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在CRT屏幕的扫描线闪烁中缭绕升腾。
右手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用力揉着那道疤痕，眼神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只剩下疲惫与落寞。
桌上的诺基亚N73亮了一下，是一条塞班系统的推送消息：“雷霆战队夺得WCG中国区冠军！”
配图是队员们举起奖杯的笑容，背景是那个年代电竞比赛常见的简陋舞台。
林讯盯着那张低像素的图片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自动变暗，映出他自己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的脸。
“妈的。”
他轻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队友，骂游戏，还是骂自己。
他顺手点开了手机QQ，好几个群都在刷屏讨论刚才的决赛，喧嚣的数字气泡与他包厢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网吧老板推门进来，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穿着梦特娇T恤，大家都叫他老火。
“又输了吧？”
老火笑着递过来一罐百事可乐，“听你在语音里那通分析我就猜到了。
你这破麦收音效果一流，外面都听见了。”
林讯接过可乐，啪地打开，拉环随手扔进烟灰缸：“不是我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对吧？”
老火揶揄道，看了眼林讯那台大脑袋的CRT显示器，“你这张嘴啊，比你这台‘大屁股’显示器还厚重。
刚才有小年轻在外面听见你骂人，问我是不是请了ESPN的解说员来网吧坐镇。”
林讯扯了扯嘴角：“实话实说算骂人吗？
我那是战术分析。
如果实话伤人，那问题在于听的人太脆弱，而不是说的人太刻薄。
再说，ESPN解说电竞？
下个世纪吧。”
“就你有理。”
老火摇头，“你说你，技术这么好，怎么不去打职业？
非要在我这小网吧混日子，跟你这身技术一样，被这破网络延迟了？”
林讯的手顿了顿，右手无意识地又揉了揉手腕：“打职业？
然后天天跟一群连基本战术都不懂、还觉得自己是Sky李晓峰第二的智障共事？
谢谢，我宁愿去动物园训练猴子至少它们还会模仿，而且不会用火星文写博客骂我。”
老火叹了口气：“你这脾气得改改。
电竞是团队游戏，不是个人秀。
现在都不兴个人英雄主义了，你看人家韩国队…团队游戏？”
林讯冷笑，指了指屏幕，“刚才那局游戏里，我的团队包括：一个认为自己是隐形人的坦克，一个把治疗技能全用在自己身上的奶妈，一个输出比QQ空间背景音乐存在感还弱的ADC，以及一个似乎认为自己在玩《QQ农场》的打野——他全程都在野区‘采蘑菇’不是吗？”
老火被逗笑了：“行行行，你说得对。
但是林讯啊，”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那件事都过去两年了。”
林讯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屏幕上自己的战绩。
30杀0死7助攻，败方MVP。
多么讽刺。
旁边的QQ对话框还在闪烁，是一个叫做“Dream战队”的群，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年前。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轰鸣。
雨更大了，网吧的破空调嗡嗡作响，努力地除湿。
“再来一局？”
老火问，“给你换台液晶显示器？
新进的，三星的，倍儿有面子。”
林讯摇头：“今天就算了。
再遇到一群‘非主流’天才儿童，我可能要真的开发出一套通过网线传送巴掌的技术，顺便帮他们整理一下被‘杀马特’发型遮挡的视线。”
老火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随你吧。
需要什么就跟前台说，新进了统一冰红茶。”
老板离开后，林讯独自坐在包厢里。
他打开游戏回放，开始分析刚才那局的每一个失误——不仅是队友的，还有他自己的。
屏幕的光照着他专注的脸，那个曾经被圈内人称为“天才少年”、如今却蜗居在网吧包厢里的分析师。
“这里应该提前0.5秒闪现...这里不该省大招...”他喃喃自语，右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比划着操作，手腕的疤痕在显示器的光下隐约可见。
雨似乎小了一些。
林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手腕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挥之不去。
他瞥了一眼手机，那条关于雷霆战队夺冠的推送还亮着。
雷霆战队，就是两年前拒绝了他的那个队伍。
曾几何时，他也有机会站在那样的舞台上，而不是在这个烟雾缭绕的网吧里，对着CRT显示器指点江山。
摇了摇头，林讯把空可乐罐精准地投进远处角落里印着“北京奥运2008”的垃圾桶。
就在他准备拿起椅背上那件美特斯邦威外套离开时，网吧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我进去！
我真的需要找个高手！”
一个年轻的声音喊着，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没有身份证不能进，这是规定！
再说你这年纪，毛长齐了吗？”
网管小哥阻拦道，语气不耐烦。
林讯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我找‘讯号’！
我知道他在这里！
猫扑论坛上说他是全网最毒舌的分析师，但也是最好的！
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战术问题！”
林讯挑眉。
讯号，是他很久不用的游戏ID了。
推开包厢门，他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穿着校服裤子的少年正在前台焦急地比划着。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头发被雨水浸透，像极了那个年代流行的“刺猬头”，只是此刻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黑框眼镜片上全是水珠，背着一个李宁的双肩包。
“怎么回事？”
林讯问，声音带着刚抽完烟的沙哑。
网管小哥无奈地耸肩：“这小孩非要进来找你，但没带身份证，还说不上QQ号。”
少年猛地转头看向林讯，眼睛透过起雾的镜片一下子亮起来：“你就是‘讯号’？
那个能用一句话让人怀疑人生、据说曾经是职业选手的分析师？”
林讯抱臂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个像是从《青春修炼手册》里跑出来的小子：“那得看您是想咨询基础版的嘲讽，还是高级版的羞辱？
套餐不同，价格不等。
支持Q币支付。”
少年急切地上前一步，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学校的战队明天有场比赛，但是...但是我们的战术完全被对手摸透了！
我翻了好久贴吧，有人说你能一眼看穿任何战术漏洞！
就像…就像人肉外挂！”
林讯轻笑：“所以您大晚上冒雨跑来，就为了找个过气的毒舌分析师帮你看战术？
作业写完了吗？
校服湿了明天怎么升旗？”
“不仅仅是看！”
少年深吸一口气，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掏出一个U盘，“我们需要你在比赛中实时指导！
用你那...呃...独特的方式。
我们就在隔壁街的‘星空’网吧比赛，我们可以给你单独开台机器，连语音！”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少年认真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脸庞。
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地滚过天际。
林讯揉了揉又开始作痛的手腕，目光落在少年湿透的校服、廉价的U盘和那双坚定的眼睛上。
这场景，莫名地熟悉。
“实时指导？”
他慢慢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意思是让我边骂边教？
你们战队集体有受虐倾向？”
少年用力点头，水珠从发梢甩落：“猫扑论坛上说，虽然被你骂得想砸键盘、想拔网线，但事后回想句句在理，水平真的能提高！
我们就需要这个！
求你了！
哥！”
林讯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浑身滴着水的小子看了半晌，窗外雨声哗啦，网吧里《上帝是个女孩》的音乐恰好放到高潮部分。
突然，他笑了，是一种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玩味的笑。
“行啊，”他说，站首了身体，“不过提前说好，我的指导服务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多少钱我们都…”少年急切地问。
“不保证心理健康。”
林讯露出一个近乎邪恶的笑容，“经过我的指导，你可能游戏水平上升了，但人会变得和我一样尖酸刻薄，并且提前十年感受到社会的残酷和人生的艰难。
顺便，收费一箱可乐，冰镇的。”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成交！”
林讯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那股愣头青似的冲劲和眼里燃烧的、毫不掩饰的求胜欲，不知为何，那股沉寂了两年、几乎快要熄灭的斗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淋，反而微微地，挣扎着，燃起了一点火星。
“那么，”他慢条斯理地说，转身走回包厢，示意少年跟上来，“先让我看看你们战队到底能有多烂吧。
希望你们的水平，能配得上我即将消耗的脑细胞和唾液腺。”
少年赶紧跟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洼。
晚上八点，诺基亚和弦铃声和QQ“嘀嘀嘀”的消息提示音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此起彼伏，与键盘敲击声、各式叫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年代交响乐。
林讯缩在角落的包厢里，CRT显示器那略带弧面的屏幕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嘴里叼着的红塔山己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眼看就要坠落，却奇迹般地维持着平衡。
桌角放着一部诺基亚N73，旁边是网吧5块钱一份的炒河粉，早己凉透。
“左边！
左边！
我的老天爷，您是用脚趾头操作的吗？”
林讯对着硕大的耳麦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带毒，“您那风骚的走位让我想起了我奶奶——前提是她得先把白内障手术做了，再换个双核处理器的大脑。”
耳机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吼叫：“你他妈说什么呢！
有本事你来啊！”
林讯轻轻啧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双飞燕键盘上飞舞，滚轮鼠标发出急促的“咔咔”声，屏幕上的角色瞬间完成了一系列精准操作，拿下本局第30个人头。
这老鼠标的滚轮有点失灵，得用力滚才行。
“我来？”
他轻笑一声，弹了弹烟灰，“我正在来呢，亲爱的队友。
我正在一边给您擦屁股一边写博客长文分析您的操作，等我贴到猫扑论坛了第一个@您，附赠一本《如何在一局游戏中浪费西名队友的二十五分钟青春》以及《从入门到放弃：您的电竞之路》。”
包厢门被推开一条缝，网管小哥探进头来，他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杀马特发型：“讯哥，又带新人体验‘红色警戒’呢？”
林讯头也不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我在参加‘感动中国’十大残疾人电竞慈善表演赛，显然组委会没通知我这是盲打专场。”
网管小哥憋着笑缩回头去。
在这家充斥着《魔兽争霸3》、《DOTA》和《CF》海报的网吧，林讯的毒舌和他的操作一样出名。
屏幕上的局势急转首下。
尽管林讯的数据华丽得像是开了挂——30杀0死7助攻，但他的队伍仍然濒临失败。
这年头的游戏，个人英雄主义己经开始让位于团队协作。
“现在，请大家欣赏我们队坦克选手的精彩表演。”
林讯对着麦克风继续他的“实况解说”，“他选择了——哦！
多么出人意料！
——冲向敌人最强火力的方向，完全无视了我们占点的目标。
这就像拿着最新款的MP4，却只用来当砖头防身。”
耳机里传来队友愤怒的反击，声音断断续续，网络状况堪忧：“你牛逼你怎么不carry呢？”
“Carry？”
林讯挑眉，尽管没人看得见，“我正在carry啊亲爱的。
我carry了整个团队的智商下限，让它没有跌穿这512K带宽的ADSL服务器地板。
说真的，您刚才那个大招放得，我怀疑您是把技能键扣了喂您家刚偷完菜的电子宠物了。”
雨声渐大，敲打窗户的频率加快。
林讯揉了揉右手手腕，那里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
就在这个瞬间，游戏画面定格，巨大的“失败”字样弹出，映在他疲惫而愤懑的脸上。
“精彩！”
林讯鼓起掌来，孤独的掌声在包厢里显得格外讽刺，“真是太精彩了！
我们队的治疗在整个决胜局里保持了百分之百的划水率，堪称行为艺术。
而我们的输出——哦，抱歉，我用了‘输出’这个词——实际上您的伤害量还不如小霸王学习机，至少它运行《魂斗罗》还能开枪。”
耳机里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卡”、“延迟”的抱怨，队友们纷纷退出语音频道。
林讯猛地摘下那副海绵套己经发黄开裂的耳机扔在桌上，那声撞击被雨声和网吧里《求佛》的背景音乐吞没。
他向后靠在人造革的椅背上，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深吸一口烟，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在CRT屏幕的扫描线闪烁中缭绕升腾。
右手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用力揉着那道疤痕，眼神中的锐利渐渐褪去，只剩下疲惫与落寞。
桌上的诺基亚N73亮了一下，是一条塞班系统的推送消息：“雷霆战队夺得WCG中国区冠军！”
配图是队员们举起奖杯的笑容，背景是那个年代电竞比赛常见的简陋舞台。
林讯盯着那张低像素的图片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自动变暗，映出他自己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的脸。
“妈的。”
他轻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队友，骂游戏，还是骂自己。
他顺手点开了手机QQ，好几个群都在刷屏讨论刚才的决赛，喧嚣的数字气泡与他包厢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网吧老板推门进来，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穿着梦特娇T恤，大家都叫他老火。
“又输了吧？”
老火笑着递过来一罐百事可乐，“听你在语音里那通分析我就猜到了。
你这破麦收音效果一流，外面都听见了。”
林讯接过可乐，啪地打开，拉环随手扔进烟灰缸：“不是我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对吧？”
老火揶揄道，看了眼林讯那台大脑袋的CRT显示器，“你这张嘴啊，比你这台‘大屁股’显示器还厚重。
刚才有小年轻在外面听见你骂人，问我是不是请了ESPN的解说员来网吧坐镇。”
林讯扯了扯嘴角：“实话实说算骂人吗？
我那是战术分析。
如果实话伤人，那问题在于听的人太脆弱，而不是说的人太刻薄。
再说，ESPN解说电竞？
下个世纪吧。”
“就你有理。”
老火摇头，“你说你，技术这么好，怎么不去打职业？
非要在我这小网吧混日子，跟你这身技术一样，被这破网络延迟了？”
林讯的手顿了顿，右手无意识地又揉了揉手腕：“打职业？
然后天天跟一群连基本战术都不懂、还觉得自己是Sky李晓峰第二的智障共事？
谢谢，我宁愿去动物园训练猴子至少它们还会模仿，而且不会用火星文写博客骂我。”
老火叹了口气：“你这脾气得改改。
电竞是团队游戏，不是个人秀。
现在都不兴个人英雄主义了，你看人家韩国队…团队游戏？”
林讯冷笑，指了指屏幕，“刚才那局游戏里，我的团队包括：一个认为自己是隐形人的坦克，一个把治疗技能全用在自己身上的奶妈，一个输出比QQ空间背景音乐存在感还弱的ADC，以及一个似乎认为自己在玩《QQ农场》的打野——他全程都在野区‘采蘑菇’不是吗？”
老火被逗笑了：“行行行，你说得对。
但是林讯啊，”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影子里。
那件事都过去两年了。”
林讯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屏幕上自己的战绩。
30杀0死7助攻，败方MVP。
多么讽刺。
旁边的QQ对话框还在闪烁，是一个叫做“Dream战队”的群，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半年前。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雷声轰鸣。
雨更大了，网吧的破空调嗡嗡作响，努力地除湿。
“再来一局？”
老火问，“给你换台液晶显示器？
新进的，三星的，倍儿有面子。”
林讯摇头：“今天就算了。
再遇到一群‘非主流’天才儿童，我可能要真的开发出一套通过网线传送巴掌的技术，顺便帮他们整理一下被‘杀马特’发型遮挡的视线。”
老火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随你吧。
需要什么就跟前台说，新进了统一冰红茶。”
老板离开后，林讯独自坐在包厢里。
他打开游戏回放，开始分析刚才那局的每一个失误——不仅是队友的，还有他自己的。
屏幕的光照着他专注的脸，那个曾经被圈内人称为“天才少年”、如今却蜗居在网吧包厢里的分析师。
“这里应该提前0.5秒闪现...这里不该省大招...”他喃喃自语，右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比划着操作，手腕的疤痕在显示器的光下隐约可见。
雨似乎小了一些。
林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手腕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挥之不去。
他瞥了一眼手机，那条关于雷霆战队夺冠的推送还亮着。
雷霆战队，就是两年前拒绝了他的那个队伍。
曾几何时，他也有机会站在那样的舞台上，而不是在这个烟雾缭绕的网吧里，对着CRT显示器指点江山。
摇了摇头，林讯把空可乐罐精准地投进远处角落里印着“北京奥运2008”的垃圾桶。
就在他准备拿起椅背上那件美特斯邦威外套离开时，网吧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我进去！
我真的需要找个高手！”
一个年轻的声音喊着，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没有身份证不能进，这是规定！
再说你这年纪，毛长齐了吗？”
网管小哥阻拦道，语气不耐烦。
林讯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我找‘讯号’！
我知道他在这里！
猫扑论坛上说他是全网最毒舌的分析师，但也是最好的！
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战术问题！”
林讯挑眉。
讯号，是他很久不用的游戏ID了。
推开包厢门，他看见一个浑身湿透、穿着校服裤子的少年正在前台焦急地比划着。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头发被雨水浸透，像极了那个年代流行的“刺猬头”，只是此刻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黑框眼镜片上全是水珠，背着一个李宁的双肩包。
“怎么回事？”
林讯问，声音带着刚抽完烟的沙哑。
网管小哥无奈地耸肩：“这小孩非要进来找你，但没带身份证，还说不上QQ号。”
少年猛地转头看向林讯，眼睛透过起雾的镜片一下子亮起来：“你就是‘讯号’？
那个能用一句话让人怀疑人生、据说曾经是职业选手的分析师？”
林讯抱臂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个像是从《青春修炼手册》里跑出来的小子：“那得看您是想咨询基础版的嘲讽，还是高级版的羞辱？
套餐不同，价格不等。
支持Q币支付。”
少年急切地上前一步，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学校的战队明天有场比赛，但是...但是我们的战术完全被对手摸透了！
我翻了好久贴吧，有人说你能一眼看穿任何战术漏洞！
就像…就像人肉外挂！”
林讯轻笑：“所以您大晚上冒雨跑来，就为了找个过气的毒舌分析师帮你看战术？
作业写完了吗？
校服湿了明天怎么升旗？”
“不仅仅是看！”
少年深吸一口气，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掏出一个U盘，“我们需要你在比赛中实时指导！
用你那...呃...独特的方式。
我们就在隔壁街的‘星空’网吧比赛，我们可以给你单独开台机器，连语音！”
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少年认真甚至有些孤注一掷的脸庞。
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地滚过天际。
林讯揉了揉又开始作痛的手腕，目光落在少年湿透的校服、廉价的U盘和那双坚定的眼睛上。
这场景，莫名地熟悉。
“实时指导？”
他慢慢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意思是让我边骂边教？
你们战队集体有受虐倾向？”
少年用力点头，水珠从发梢甩落：“猫扑论坛上说，虽然被你骂得想砸键盘、想拔网线，但事后回想句句在理，水平真的能提高！
我们就需要这个！
求你了！
哥！”
林讯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浑身滴着水的小子看了半晌，窗外雨声哗啦，网吧里《上帝是个女孩》的音乐恰好放到高潮部分。
突然，他笑了，是一种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玩味的笑。
“行啊，”他说，站首了身体，“不过提前说好，我的指导服务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多少钱我们都…”少年急切地问。
“不保证心理健康。”
林讯露出一个近乎邪恶的笑容，“经过我的指导，你可能游戏水平上升了，但人会变得和我一样尖酸刻薄，并且提前十年感受到社会的残酷和人生的艰难。
顺便，收费一箱可乐，冰镇的。”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成交！”
林讯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那股愣头青似的冲劲和眼里燃烧的、毫不掩饰的求胜欲，不知为何，那股沉寂了两年、几乎快要熄灭的斗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淋，反而微微地，挣扎着，燃起了一点火星。
“那么，”他慢条斯理地说，转身走回包厢，示意少年跟上来，“先让我看看你们战队到底能有多烂吧。
希望你们的水平，能配得上我即将消耗的脑细胞和唾液腺。”
少年赶紧跟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洼。
相关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