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后，我和老婆搬进县城，老宅就此荒废。
十五年后，我重回老家，却发现还有人住。
屋内的女人，指着墙上的黑白遗像说:
娘，你听错了，我弟都死了十五年了。
而那张遗像，分明就是我。
1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姐死了十五年之后。
又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
她叫郭燕，死的时候才 24 岁。
那时我 20 岁，整天就想女人。
可我喜欢的那个女人，她爹明码标价，要五万块钱彩礼。
我家穷得跟鬼一样，别说五万块，连五百块也难凑齐。
正好这时，郭燕患了肺病。
她的那些工友们，凑了五万块救命钱给她。
我故意把这个消息，说给我娘。
她听了，涨红了脖子对我说:
柱子，你的彩礼钱有着落了。
我娘打起了郭燕的主意。
我爹死得早，郭燕初中都没毕业，就去了水泥厂打工。
每次发了工资，我娘都会跑去她厂里，把她的钱搜刮干净。
这些钱除了贴补家用，主要还是供我读书。
可我偏不是块读书的料，郭燕每次回家，都要臭骂我一通。
我虽然对她又怕又恨，但要拿走她的救命钱，还是表现出一些于心不忍。
娘看出了我的顾虑，说:
我问过很多人，燕儿这病没得治，花再多钱，也顶多活个三五年，这就是个无底洞，你知道这病得花多少钱吗?
我满脑子疑惑，盯着娘。
娘竖了个大拇指和食指。
万?
娘撇了撇嘴: 是十万，我一听这数，立马就蔫儿了，这还有啥好治的?
可是，娘，她毕竟是……
娘打断我: 柱子，男人心要狠才行，燕儿已经有福啦，一个女娃子，我和你爹把她养这么大，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见我还有些犹豫，娘骂起我来:
瞧你这点出息你还想不想讨婆娘了?你就按我说的做
2
我按照娘的计划，去医院见了郭燕。
几天不见，郭燕的眼眶都瘦凹了。
她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喘着气，头发却仍然整齐。
这病如娘所说，一定很重，她每呼吸一次，喉咙的声音都像在吞碎玻璃渣子。
我家虽然穷，但郭燕从小就干净利落，现在病成这样，也不忘了梳头发。
我垂手站在病床旁，骗她说娘从山上摔下来，现在等着钱救命。
郭燕原本就蜡黄的脸，唰地变苍白了。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咋会这样?娘咋样了?
我吞吞吐吐: 就是……就是割草的时候，脚滑了，掉下来，现在在镇上卫生院。
郭燕眼泪滚滚滴下来，慌慌张张伸出一只手，在枕头下面摸索。
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用旧报纸包了好几叠皱巴巴的钞票:
柱子，这是五万块钱，赶紧，救娘。
我双手捧着钱，故意哆嗦着双手: 可是，姐，这钱也是你的救命钱……
我的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会有办法的，你赶紧回去。
我拿到钱，一刻不敢耽搁，跑回家，可把娘高兴坏了。
有了这钱，我就可以抱孙子了柱子，你明儿就提亲去。
娘上蹿下跳，数着一张张钞票。
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响。
郭燕扶着门框，呆呆看着我们，眼神从震惊到死寂，像被掐灭的灯芯。
屋内静得可怕。
咳，咳，咳
郭燕剧烈地咳嗽，打破了宁静。
娘上前扶住郭燕，一脸尴尬: 燕儿……你咋回来了?
郭燕不发一言，只是勉力笑了笑，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她坐了一会儿，说还要赶回县城。
但我在她眼里，明明看到一种可怕的绝望。
那一刻，我就起了杀心。
3
当时我就知道，她再也不会认这个家了。
而且，她一定会带走那五万块钱。
到时候，我的一切都泡汤了。
不能放她走。这个念头，在我脑中不停盘旋。
我想起白天在去医院的路上，碰见了王麻子。
我就搭了他的拖拉机，他捎了我一段路。
王麻子一手扶方向盘，一手食指戳在鼻孔里不停搅动，笑起来脸上的褶子堆到了一块:
听说燕儿生病了，啥病呀?
我干咳了两声:
她就是自己吓自己，小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王麻子把手指在身上擦了擦:
可惜了，燕儿眼睛长在头顶，看不上咱，要不然，咱要是当了你姐夫，怎么也得给你家封个好几万的彩礼。
王麻子的舅舅，是镇上罐头厂的厂长，有钱。
那会儿我没放在心上，可这时一琢磨，王麻子是步好棋。
说不定还能一石二鸟。
我便悄悄对娘说:
娘，你知道那个王麻子，一直想和我姐好，有钱。
娘两只眼睛直转，一下就懂了我的意思:
柱子，有长进
可是娘，姐要是不同意咋办?我故作为难。
娘歪着嘴说: 生米煮成熟饭，就由不得她了。
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钱，咱凭啥不挣?等她死了，就一文不值啦。养她这么大，该她尽点孝心了。
娘对我说了一通她的主意，趁郭燕出门打井水时，我和娘就分头行动。
郭燕回来后，娘端给她一碗下了药的荷包蛋，让她吃了赶紧睡。
她吃了两口，就进了房。
我赶紧把门给关上，上了锁。
咣咣咣
郭燕不停拍打门，叫着:
柱子，开门，你把我关起来干啥?
我没有回应，里面传来了王麻子的低吟:
燕儿……燕儿啊……可想死我嘞。
你……你要干嘛?
嘿嘿，你娘同意嘞，干……干你。
王麻子厚重的喘息，和郭燕凄厉的惨叫，不断从屋里传来。
娘把刚才买来的避孕套，从门缝里塞进去，敲敲门说:
女婿，还是把这个用上，不然要是中了，别人会说我家的闲话。
娘转过头，对我低声说道:
谁知道燕儿这病会不会传染，钱到手之前，别把女婿给染上了，不然就空欢喜一场嘞。
她又把耳朵贴着门，一边听一边捂着嘴笑:
这男人啊，就图个快活。
过了几分钟，王麻子提着裤子走出屋。
娘板起脸讲: 你可不能提了裤子不认账哈。
王麻子一脸笑:
放心嘞，回去挑个日子，把证一办好，彩礼就送到。
娘双手一拍大腿，乐得开了花。
……
这天夜深了，我一直没睡，我知道郭燕一定会走。
果然，我听见动静，就立即起床，跟着郭燕出了门。
乡间小路，黑灯瞎火的，我一路尾随。
等她走到河边，我就抄起手中的扁担，一闷棍打在她后脑勺上。
然后把她拖进河里，制造了她投河自杀的假象。
天亮后，大家都看见她的尸体浮在水面，被水流给冲走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杀她，那是因为她仗着自己挣钱养我，就老骂我，我恨死她了。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我非常清楚，以她那倔脾气，即使被王麻子办了，也不可能乖乖听话嫁给王麻子。
所以什么王麻子的彩礼，我压根没幻想过。
我的目的，就是那五万块钱。
但我又不能硬抢，只能诱导我娘，打王麻子彩礼的主意。
这样一来，即便我弄死郭燕，人家也只会以为她是自杀。
而且，别人也只会怪到我娘头上。
因为谁都知道，我娘重男轻女，我又怕我姐怕得要命。
后来我用这五万块钱，讨了个婆娘。
不久之后，我娘也死了，我就和婆娘离开了村子，去了县城。
我自认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而且也平安地度过了十五年。
谁想到，十五年后，竟出了一桩邪门事。
4
起因是张老师来家访。
她来之前，我全然不知 8 岁的女儿萱萱，心理已出了问题。
在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后，张老师放下水杯，目光沉沉:
她说最爱的是『姑姑』，说你们不爱她，还打她?
我斜睨了一眼贴墙站的萱萱，她正低头攥着衣角。
这孩子，哪来的姑姑?我笑着回答。
是吗?可她在学校总提『姑姑』，说是您姐姐……
萱萱眨巴着眼: 姑姑说她住江里，很冷……
话没说完，王兰扬手就是一耳光，啪地甩在萱萱脸上。
王兰就是我当年花了五万彩礼，才讨过来的娘们。
萱萱撞在茶几棱角上，哇哇大哭。
小骗子胡扯什么王兰吼道。
妈妈别打我……
王兰又抬起脚，正要踹她。
张老师扑过去护住萱萱，胳膊碰翻水杯，哐的一声碎了一地。
怎么能打孩子呢
我拽住王兰，冲她使眼色。
张老师你不懂。王兰甩开我的手:
养这孩子多费心思，现在却满嘴瞎话
张老师从帆布包掏出张相片，啪地拍在茶几上，一言不发。
这是一张合影，萱萱搂着一个女人，在我家老宅前。
女人长发披肩，侧着脸对镜头，阴恻恻地微笑。
那模样，和我姐郭燕，分毫不差。
可她明明十五年前就死了。
王兰拿起照片，呆了半晌。
你姐……郭燕?她像触电般，把照片扔掉。
砰
防盗门猛烈撞上门框，张老师抱着萱萱走出家门。
我和王兰对了一眼，王兰抖个不停。
要不……你回老宅看看?
看啥?
还能有啥?王兰抓住我的手腕: 郭燕变成厉鬼，来索命啦。
放你妈的屁她是自杀要怪，也得怪我娘我甩开她的手，她并不知道郭燕死的真相。
可那五万块钱，都你拿了
我一屁股坐椅上，心砰砰乱跳，不知说啥。
王兰的话又到了耳边:
亲家马上要来验货了，萱萱要是这时出点什么岔子……
我猛地一拍桌子: 这照片是 P 的，明早我就回去，我倒要看看哪个在装神弄鬼
5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踏上回老家的路。
我们村地处两省交界，被群山包裹，路极其难走。
我整天辗转坐车、乘船，又在山路上跋涉了半天，到村口都已天黑了。
从山顶俯瞰下去，村里寂静得可怕。
年轻人早走光了，老人也大多离世。
只有那么一两处，还亮着微光。
只要有光，说明还有人住，我也就不再那么害怕。
我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猛灌了几口，壮了壮胆。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山。
回家那条泥巴路，早就被比人还高的芦苇草丛封住了。
我扒开草，摸索着往前。
泥土的腐烂味，掺杂着夏天的汗臭，往鼻子里猛灌。
呃，呃。
什么怪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
谁?
没有人回应，或许是什么小动物之类的吧。
我有点害怕，加快了脚步。
但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
呃，呃，呃，呃……
怪声又传来，越来越长，越来越沉闷，像是喉咙里的干呕。
谁?出来老子弄死你
荡秋千，荡秋千。
一个人影，猝然出现在身侧。
我吓得一屁股瘫软在地上。
你是人是鬼?
只见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老式中山装，转头看向我。
蓬头垢面，满脸坑坑洼洼。
王麻子?
我认出他来，以前我同村的。
我离开村子之前，他就疯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死?
你是王彪?我惊魂未定。
王麻子嘿嘿傻笑，指着半空: 荡秋千……荡秋千……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除了惨白的月光，其余空空如也。
他妈的，傻 x什么荡秋千?
女人。王麻子从嘴角流出口水，又吸了回去。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了郭燕当年漂浮在水面的情景:
你是说，有女人，躺在半空……来回摇晃?
还没等我说完，王麻子就扭曲着脸，边跑边嚷: 她来了她来了
四下望去，哪里有人。
这他妈的死疯子
6
我吓得着实不轻，又灌了几大口白酒。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酒劲一上来，胆子就大了。
我起身又走，好一阵子，总算进了村，一座座荒废的老宅，月光下显得格外哀怨阴森。
好不容易才看到，前方那一处微弱的灯光。
这座亮灯的宅子，门是敞开的。
我一时也记不起，到底是谁家了，先进去再说。
有人在吗?我轻轻走进门。
堂屋的电视机还开着，播放着 90 年代的香港警匪片。
桌上还摆着一些剩菜剩饭。
墙上用红绸布遮盖的佛龛，香烧了一半，还在冒着烟。
有人在吗?我又问。
谁呀?里屋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乡，我郭柱，十五年没回来了，还记得我吗?
柱子……
我浑身发麻。
从小到大，只有我娘和郭燕，才这么叫我。
我立即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藏在门板后面。
透过门缝，能看见屋里虚幻的影子。
一个人影从另一端屋子里出来，是个干瘦的中年女人。
她端着一个水盆走出门，哗啦一盆水泼在地坝上。
燕儿啊
屋里面传来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
一个老太婆的身影，从屋里面缓缓踱步出来，拄着拐杖。
我刚才，明明听见柱子的声音，他回来了。
娘，你听错了，柱子都死了十五年了。
我急忙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嚷出声来。
门板背面，老太婆呜呜哭了起来，嘴里喷出一股恶臭:
都怪你自己得了肺病，还连累柱子他不来医院看你，也不会搭王麻子的拖拉机，也就不会掉下山崖
女人冷笑一声，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他来医院，是想拿我的救命钱
老太婆: 你……睁眼说瞎话，不怕烂舌头
女人转身朝佛龛迈过去，用力扯下遮它的红绸布，指着佛龛说:
看清楚啦你的好儿子早死啦要我说这是老天开眼
要不是拼命地捂住嘴，我差点叫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佛龛，而是一张黑白遗像。
这遗像上的人，分明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