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恶毒女配,一个瞎眼反派,相依为命过,也做恨到杀死对方。
我给他喂了毒。
他拿刀捅了我。
两人作伴,共赴地狱。
只是在临死的前一刻。
我回到了五年前。
彼时,我是刚被拆穿的仙门卧底,他是跌下云端,即将黑化的温柔大师兄。
1.
我疯了。
谢容瞎了。
我们两个作恶多端,罪行罄竹难书,修为被废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曾经为祸四方的魔头,在仙魔战役中惨败,现在除了被仙门通缉外,还被妖魔两道追杀。
风雨过林,竹影婆娑。
好不容易甩开追杀我的两个魔卒后,我捂着流血的肩膀,倒在飘着三两片竹叶的水洼中。
风卷着竹叶落在我眉间。
冷风吹过,我打个寒战,连拂开竹叶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又热又冷。
我约莫是要死了。
我闭上眼,如此想着。
失温使我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中,我听到靴子踏过泥泞的声音。
求生欲促使我拼命地试图移动手指,在那人刚好路过我时,我拽住了那个人的衣角。
救我……
我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失去原有的音色,不太好听。
似乎未想到这条路有人。
那人脚步顿住。
我费力睁开眼,雨水挂在长睫上,砸在眼中。
我拼命眨眼看向那人。
墨发披散,白绫覆目。
青年撑着红伞,一袭简单的粗布麻衣,难掩其清冷出尘的仙人之姿。
我脑海昏沉,只觉眼前人熟悉。
他算是温和地将我扶坐起,将手中的伞递给我后,声音清冷又好听,轻叹道:
姑娘家家的,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这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果然,这青年唇角有颗小痣。
谢容,谢容。
我握紧他扶着我的手腕,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有些疯魔。
在我曾多次差点杀了他师妹江苒,和我假成亲结盟后,成心和我作对的谢容。
明明都是恶人,凭什么他现在倒能维持清风明月的假象。
我抬手碰上他的脖颈,只要用力……
姑娘?
谢容握住我的手腕。
我回神,收回手,扑到他怀中,哭哑着声道: 我遇到了劫匪,公子救我。
谢容不算好人,手里染的血也不少。
人家江苒早就和她小师弟成亲了,我现在扮成凄惨少女,不信他杀了我不成。
所幸他倒没有这个想法。
谢容没有抛弃我,反倒颇为善良的,将我背回了那间简陋十足的破茅草屋中。
我随口编了个父亲早死,继母卖女,我逃跑去京城投奔舅舅家,半路遭遇劫匪的谎话。
他不知信没信,拿着讨来的膏药,指腹轻揉着我崴伤的脚。
多谢公子。
我坐在榻上,言语含着女儿家的羞涩,但看向他时面无表情。
无事。
谢容合上药膏,净了净手,走出屋外,不一会儿端来两碗粥和一碟咸菜,朝我道:
家贫,可能不合姑娘胃口。
怎么会?
我多日逃亡饥肠辘辘。
米粥虽清淡,但热气腾腾,对现在的我来说是难得美味。
我捧着碗,小口抿着,夸赞道:
公子熬的粥香甜可口,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谢容未答话,等我碗里粥见底后,又给我盛来一碗。
临到傍晚,他不知道从哪领来个郎中,给我号脉过后,按照医嘱朝人赊了点银两,到镇上给我抓了几味药。
药要小火慢煎,雨从檐下成串滴落,青年静坐在药炉旁添柴。
我一瘸一拐地给他肩上披了件外衣,搬了个椅子,坐在他身侧。
谢容未动,只是轻声:
姑娘脚未好,先去睡罢,等我煎好药会唤姑娘。
我睡不着。
我借着烛光看向他,唇角扯出讥笑,思考着要不要在他睡着时掐死他。
对待一个陌生姑娘倒是好心。
这会儿装成什么君子。
怎偏与我成亲几载,盟友的前提下,还给我处处使绊,几番坏我的好事。
谢容未再说什么,和我静坐在炉边。
等药煎好了,我捏着鼻子饮下,他不知道从哪弄来油纸包裹的蜜饯递给我。
谢谢。
我接过立马扔进口中,过了好久那股苦味才消散,甜滋滋的。
临到安寝,他将榻让给了我,自己打地铺睡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身上的薄薄被褥,看向地上背过身的谢容,意识到他似乎过得没比我好多少。
2.
我在谢容这住了月余。
他没有撵我走的打算。
外面都是要杀我的人。
我也没有离开的想法。
我左脚一直不见好,想来是瘸了,坐在轮椅上,伏在案前抄书赚点碎银糊口。
谢容跟村头的大爷学会了编制竹篮,拿到街上卖,但实在赚不了几个钱。
最终,他靠着在宗门学的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的知识,到街头摆摊给人占卜算卦。
一个瘸子,一个瞎子。
还住到了一起。
不免让人误会成夫妻。
倒也算不上误会,我与他虽然之前假成亲,但终究未曾和离。
我懒得辩解。
谢容未向他们解释,只是朝我道歉,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能放在什么心上?
若说麻烦,除了我被从京城来的国舅看上,让谢容写休书外。
就是谢容给人算命时,被个有钱员外的女儿要死要活地闹着嫁给他,雇了两个杀手来杀我。
我虽废了灵力,但不代表任人宰割,将两名杀手引到竹林后,用袖中藏的毒针封了那两人的喉。
又写了两封云水寺相见的信,分别寄给国舅和员外女儿,在他们途经的林中设计埋伏,皆死于竹箭下。
晚上,我给谢容夹两块肉放在他碗中,讲着他们死去的惨象。
青年将肉细细咀嚼后咽下,轻声道: 那还真可怕,希望不要吓到姑娘。
他清风明月地端坐着。
我放下筷子,解开他的覆眼的白绫后,对上一双空洞死寂的眼。
我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按在地上。
他依旧神情平静,轻声问:
姑娘?
姑娘你大爷,谢容。
我怒骂他。
谢容歪了歪头,唇角勾着笑。
我收紧手指,冷声:
你知道是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骗我很好玩?
不好玩吗?
他力气大,一只手抓住我的双腕,另一只手支着身子起来,摸着地上散落的白绫缠在我腕上,漫不经心地反问:
我骗你什么了?
难道不是你一直在骗我?
我坐在椅子上,声线冷淡:
怎么?你要杀了我?
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了。
谢容蹲下身,端着碗,舀了一勺粥,将勺子递在我唇边。
我不吃……唔……
趁我启唇,他将粥强硬地喂到我口中,眉眼温和地浅笑:
不是说我熬的粥香甜,难不成那些仙魔两道未把你杀死,你反倒想先饿死不成?
我将粥咽下,冷眼看向他:
我饿不饿死不知道。
你有那么好心?
我当然没有。
谢容站起身,将碗放在桌上,手指掐着我的脸抬起,在我耳边低笑道:
至少你死之前先和我拜堂成亲,收点礼,有钱盖新房不是?
谢容,你是不是因为你那师妹不喜欢你,你被三个月前她和魔尊结亲的消息给气疯了啊?
什么时候变得见钱眼开了?
我专挑戳人心窝的话。
他倒也不生气,言笑晏晏。
只是第二天一早。
我被村里的几个姑娘喊醒,她们面带羞红的解开我腕上的绸缎,给我换上嫁衣。
村里人淳朴,待我不错。
我向来虚伪,注重面子,没在人多时给谢容闹不快,安静地拜堂成亲后。
等到他敬酒回来洞房时,拿着藏在袖中的剪刀抵在他脖颈上。
谋杀亲夫?
谢容坐在榻上,眉眼笑意淡淡,烛光下更衬的他几分温润如玉。
谢容,你是真疯了。
我收回剪刀,将他推开,拿了张宣纸坐在桌边剪着,问:
你没有想过报复回去吗?
他拂了拂衣袖,反问:
经脉俱毁,怎么报复?
我没答话,剪出两个男女纸人后,又用剪刀剪断它们的脖子。
无聊。
我放下剪刀,起身将谢容推开,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盖上被子,翻过身沉沉睡去。
谢容掀起眼帘,那双眼没一点儿光亮,仍不明地盯着我的背影。
临到半夜,天空飘了雪。
我冻得发冷,被子被掀开一角,谢容今跟神经一样,没选择去打地铺。
滚下去。
我没转身,只朝他冷声。
他倒也来了脾气:
这是我家。
……随你。
我自知理亏,往墙角缩了缩。
谁先下榻谁认输。
谢容嗤笑一声,未曾多言。
他刚烤过火,身子暖和。
昏沉中,我往他那边靠了靠。
青年没动,等我彻底睡去,才侧过身,将我抱在怀中。
3.
与谢容在山脚生活大半年后。
我早已习惯这。
来年春天,他攒钱盖了间瓦房,家里依旧一穷二白。
我看桌上仅余的几两碎银,在井边枯坐了一下午,黄昏谢容喊我回去吃饭时。
我抬头看向他,眉眼恹恹:
我们去死吧。
太穷了。
穷到想哭。
连两间房子都盖不起。
你自己去吧。
谢容转身,声线淡淡:
今日有肉有鱼。
等我。
我从低迷情绪中抽离,一瘸一拐地跟上,谢容没答话,只是蹲下。
我接过他的拐杖,搂着他的脖颈,给他指路,被他背着走。
临到吃饭时,我看向仅有的一张床,朝他商讨: 能不能再买一张床?
谢容面无异色: 如果你想喝西北风,饿死在床上,我没有意见。
我噎住,安静吃饭。
我虽不喜欢他。
他看起来倒也像个君子。
不过孤男寡女,整日睡一张床上,若说没一点儿旖旎想法倒是虚的。
大概是村里出了个状元。
我与谢容受邀,在宴会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多的珍馐,一时喝多,荒唐了一夜。
第二天,我与谢容默契地各自穿衣,一整天未搭理对方。
只是晚上睡觉时。
青年小拇指忽地勾住我的手,背对着我,却朝我问: 你想要吗?
试试?
我倒没什么不好意思。
反正我俩惨成这样了。
体验体验云雨之乐怎么了?
只是谢容不知分寸。
汗浸透发,我指甲刺入他的肌肤,忍无可忍地咬牙道:
你能不能慢一点?
他咬着我的耳垂,低笑:
你现在不是快爽死了?
顶着清风明月的脸。
说着这种孟浪的话。
我又气又羞,想咬下他一块肉。
谢容掐着我的脸,浅笑:
留着点儿力气挺过下半夜吧。
4.
除去最开始嫁给他两年。
我又和谢容搭伙过日子三年。
这并不代表我和他接受对方。
只能说是那种,幸好还有个人跟我一样烂,跟我一样惨的心情。
第三年的除夕那天。
我用攒下的银两买了两壶好酒。
他一壶,我一壶。
他那壶我下了剧毒。
谢容笑晏晏地喝下。
不多久。
他倒了下去,捂着心口。
早死早好。
我轻声,蹲下查看时。
青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睁开死寂如水的双目,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入我心口。
你又骗我。
我唇角溢血,紧握他的手腕。
黄泉路太寂寞了。
谢容忍住痛苦坐起身,修长如玉的指骨抚摸着我的脸,唇角勾起。
他和我额头相抵,低声:
林芸。
你要陪我死。
他笑声清冷,带着疯意。
胸口的匕首又推了推。
我与谢容皆倒在地上,失去气息。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
我脑海浮现一本仙侠书。
我身处的世界,是一本绑定系统,救赎黑化反派的攻略文。
书中,讲述的是异世而来的少女江苒,因熬夜猝死绑定系统,穿成原书中的恶毒女配。任务是救赎流落人间,未来成为魔尊的反派裴砚,降低其黑化值。
在救赎过程中,裴砚不懂情爱,爱上了江苒不自知,两人一番狗血误会,抵御配角作妖走在一起。
而我和谢容,是最初的原男女主。
经典的魔教妖女 x 正人君子。
但我爱慕上了裴砚。
谢容喜欢上了江苒。
我们两个沦落为了恶毒反派。
再次睁眼。
是在白雪山林中。
周围躺着仙门弟子的尸身。
白雪染得极红极艳。
我摸了摸喉咙,支着剑费力起身,捂着发疼的额头,打量周遭。
许久,我缓过神,疯笑起来。
原是我命不该绝。
回到了五年前。
彼时,我是刚从玄月宗地牢逃脱,被江苒拆穿来自魔族的仙门卧底小师妹。
而谢容?
似乎是刚经历丧父丧母之痛,跌下云端,即将黑化的温柔大师兄。
我在人间待了半个月吸收这本书,以及我重生的信息。
之后的第一件事。
我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在人间深山的一处溪水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谢容。
不得不说,他命真大。
昏迷一个月还没有被野兽吃了。
我给他喂了粒丹药。
青年长睫轻颤,似是转醒。
他睁开眼,空洞无光。
果然又瞎了。
他看起来可怜极了,有些迫切地拽着我的手,想要确实些什么。
我唇角勾着笑,莞尔道:
师兄,我是林芸。
青年脸色灰白,松开了我。
我唇角笑意更甚,拽着谢容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看向我,红唇勾着笑,落井下石:
哎呀,瞧这是哪个小可怜。
原来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啊。
放……开我……
他喉咙哑得厉害,也消瘦了许多。
我视若无睹,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笑吟吟道: 狗狗好可怜。
要不要找个新主人?
5.
我恶劣地挠着他的下巴。
这实在太过羞辱。
谢容十指渐收,用尽全部力气,低下头恶狠狠地咬在我的手上。
血顺着他的唇角溢出。
我吃痛地松开他的头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骂了一声疯狗。
他苍白面容上红艳艳的巴掌印醒目,脸偏到另一侧,松了口。
师兄真不乖啊。
我忽略还在流血的手,掐着他的脸,拉近我与他的距离,面上笑吟吟,言语却冷:
怎么?配合江苒揭穿我身份时,怎么没有想到有一天落在我的手中?
她是你的师妹,我难道就不是吗?师兄?
我轻声道: 当初可是你把我领入仙门的啊,为什么现在又要讨厌我呢?是你识人不清。无论是我,亦或者其他魔族扮成乞丐,你都会用你那自以为的善意去收留他。
你不应该恨我,你该恨魔尊,该恨江苒,该恨裴砚。是那老东西发起了对仙门的战役,是携带仙门神器的江苒在仙门与裴砚之间,优先选择救身受重伤的裴砚而导致仙门死伤惨重。
青年俊美的面容异常痛苦,抗拒地想要推开我。
我偏要凑在他的耳边,唇贴着他的耳廓,一字一句地冷冷道:
谢容,你在逃避什么?你的父母是他们害死的,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他们自幼看着江苒长大,术法武器均倾囊相授,你与她更是青梅竹马,到头来却比不过只认识半年的裴砚。
你再看看你呢?亲眼目睹父母身死后堕了魔。虽然屠了些魔族,打伤魔尊,却也误伤了仙门弟子,到头来还被赶出仙门,落得个仙魔不容的地步。
我话顿一瞬,松开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的人,声音淡漠又轻:
你真可怜,师兄。
他呕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伤口处的血流了满手,我不甚在意地到溪水边洗了洗,水晕开阵阵泛红的涟漪。
反派吗?
我喃喃自语,从袖中拿出手帕按在伤口上,垂下眼,勉强能从水面看清我面无表情的脸。
能策反谢容最好。
不能策反,那便杀了。
江苒和裴砚,还有那个老魔尊,这一笔一笔的账,都该慢慢清算。
我兀自笑了。
反派就该睚眦必报。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