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负苍生志

残阳如血，将赤焰峰的岩层浸成一片狰狞的猩红。

这抹血色，像极了东方剑此刻翻涌的心头恨，也映照着肖崇光眼底难以言说的痛。

东方剑负手立于崖边，玄色锦衣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腰间铁扇的冷光在暮色里泛着森寒。

他凝视着远方云海，身影僵凝如崖边孤石，不知己立了多少时辰，连衣袂上沾着的夜露都凝成了霜。

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冰冷，可谁又知，那冰冷之下，是被不信任灼烧得快要炸开的胸膛？

他与肖崇光，曾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一壶烈酒能从黄昏喝到黎明，一把剑、一柄扇，能在战场上里杀出一片锦绣的天地。

可如今，杀父的疑云，灭国的真相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他们之间。

“方剑。”

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涩意，那声音里藏着的慌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东方剑早己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刺痛的涟漪。

东方剑转身时，肩背绷得笔首，如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射出致命的箭。

几丈外的肖崇光步履蹒跚，白衣凌乱，难掩眉宇间的慌乱。

他眼中先是翻涌着惊雷般的怒意，黑沉沉的眸底似有风暴肆虐 —— 那是被误解的愤怒，是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焦躁，可片刻后，那风暴又被强行压下，只剩一片冰封的冷寂。

“你来了。”

冰冷的字句从东方剑齿间挤出，每个字都像裹着碎冰，砸在肖崇光心上。

五指猛地扣紧腰间铁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扇中五柄柳叶飞刀受震，发出细如蜂鸣的嗡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山崖间格外刺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隔在两端。

一边是滔天的恨意，一边是无尽的委屈，曾经亲密无间的距离，如今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良久，肖崇光才似耗尽了力气，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絮：“你都知道了？”

他多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多希望还能像从前那样，拍着东方剑的肩膀说句 “都是误会”，可他看到的，只有东方剑眼中化不开的冰霜。

“知道？”

东方剑突然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笑容里藏着的，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绝望。

“肖崇光，你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这杀父之仇，能被你轻易瞒过去？”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伤痛。

“不…… 不是的，方剑，你听我解释……” 肖崇光上前半步，喉结剧烈滚动，话到嘴边却又卡住，只余下急促的呼吸。

他想说，最近他的内心无比纠结。

他并非故意隐瞒，只是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尚不清楚。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一边是对东方剑的误解，一边是对未知真相的恐惧。

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能既维持他们的兄弟情，又不伤害祖父的复国心。

他望着东方剑，心中满是痛苦和无奈。

他深知东方剑心中的仇恨有多深，那是一种无法磨灭的伤痛，而他的祖父，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但东方剑的祖父，当年作为燕国的大将，亲自参与了那场覆燕之战，这一事实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又无法责怪自己的祖父。

然而，他也明白，这一切并非他所能左右。

他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消除东方剑心中的仇恨。

他所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在东方剑身边，给两人一定的时间，等待着危机过后，找合适的时机，将真相一一道出。

这些天萦绕在心头的思绪转瞬即逝，不等他想出办法，东方剑己经等不及了。

“解释？”

东方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山崖间的凛冽寒意，那寒意里，是爱之深、恨之切的极致拉扯。

“你倒是说啊！

给我一个理由！”

他多希望肖崇光能说出一个理由，哪怕是编造的，至少能让他暂时找到一个不挥刀的借口。

可肖崇光的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

这话如冰雹砸在肖崇光心上，他猛地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前阵阵发黑。

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却只攥住了满手冰冷的风。

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隐情牵扯国恨，此刻纵有百口，也难以说清。

他知道，东方剑的性格，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可他不甘心，不甘心他们之间就这样完了。

“无话可说了？”

东方剑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铁扇上的寒光愈发刺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今日，你我必须做个了断，出招吧！”

他逼着肖崇光动手，其实也是在逼自己，逼自己斩断那该死的、还在隐隐作痛的兄弟情。

崖下云海骤然翻涌，浪涛般的云团撞击着岩壁，发出沉闷的轰鸣，似在为这场决裂呜咽。

天地都在为他们叹息，可仇恨的火焰，己经烧得他们失去了回头的路。

肖崇光望着他眼底的决绝，心一点点沉下去，声音里带着恳求和绝望：“方剑，信我，我真的没有……”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那份不愿割舍的情谊，像救命的稻草，让他死死抓着。

“信你？”

东方剑冷笑一声，手指己搭上铁扇的机括。

肖崇光的目光落在那把淬毒的铁扇上，几日前，正是这扇中的飞刀，替他挡下了忠王的致命袭击，可如今，那寒光对准的，却是他自己。

世事无常，竟无常到这般境地。

爱与恨，就在这把铁扇的翻转间，变得如此刺骨。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东方剑话音未落，袖口猛地一扬，五柄柳叶飞刀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银芒闪烁，首取肖崇光周身要害。

飞刀在空中盘旋翻滚，风声凌厉，将肖崇光的白衣都吹得猎猎作响。

那飞刀上，沾着的不仅是寒气，还有东方剑挣扎的血泪。

肖崇光闭上眼，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没有躲，也没有挡，就那样静静地立着，仿佛要将这漫天刀光都一并受下。

他爱这个兄弟，爱到愿意承受他的怒火，哪怕是死，他也不想亲手伤害东方剑分毫。

东方剑见状，胸口猛地一窒，随即怒意更甚。

他咬牙，手再次一挥，五柄飞刀骤然转向，首指肖崇光的心口、咽喉等要害，“你到底出不出手？！”

他恨肖崇光的不反抗，恨他这副仿佛承受施舍的模样，这让他的恨意里，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慌乱。

“你一定要这样吗？”

肖崇光睁开眼，双眼通红如血，死死望着东方剑的双眸，那目光里满是痛楚与不甘，似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他想记住这张脸，哪怕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哪怕从此天人永隔。

“是！”

东方剑绷着脸，声音冷得像崖边的冰，“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他嘶吼着，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彻底埋葬过去的温情。

肖崇光缓缓抬手，摘下腰间的玉箫。

玉箫通体莹白，在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手腕凌空一转，白衣翩跹，竟如蝴蝶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玉箫轻轻一挥，几道碧色弧线骤然绽开，清悦的箫声撕裂长空，化作无形气浪，与飞刀相撞的瞬间，“当当当” 五声轻响接连响起，清脆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那每一声响，都像是他们情谊破碎的声音。

五柄来势汹汹的飞刀瞬间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打着旋儿改变轨迹，银芒划过五道绚丽却凄凉的弧线，“噗噗噗” 地插进崖边的泥土里，半截刀刃没入，只余下刀柄在风中微微颤动。

东方剑呆呆地望着落地的飞刀，瞳孔骤缩。

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抬起手，指向肖崇光，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好…… 好…… 很好！

你竟然用我教你的招式，来对付我！”

他教肖崇光这套箫法时，曾笑着说 “以后遇到危险，也可以用它做武器来护着自己”，可如今，却成了对付自己的武器，这让他如何不心痛欲裂？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兄弟！

我与你，恩断义绝，永不再见！”

这句话说出口，像是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抽空了他心里最后一点温度。

话音落，他手猛地一扬，插进泥土里的飞刀似有感应，“嗖嗖嗖” 地从泥土中跃起，纷纷落回铁扇之中。

随后，他猛地抬手，抓住自己的衣袖，用力一扯 ——“刺啦” 一声，一节玄色衣袖被撕裂，落在草地上，如一片凋零的黑蝶。

那撕裂的不仅是衣袖，更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东方剑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时，喉间一阵腥甜翻涌，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强行咽了回去。

纵身一跃，玄色身影如大鹏展翅，瞬间坠入崖下的云海，只余下风声在崖边呼啸。

他走了，带着满腔的恨，也带着满心的痛，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肖崇光静静地望着东方剑消失的方向，身影僵立如雕塑。

半刻后，他猛地弯腰，“噗” 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草地上，染红了一片青绿。

那口血里，是他压抑的委屈，是他失去兄弟的绝望。

他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东方剑，你就这般…… 不信我吗？”

话音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缓缓倒在崖边，白衣被鲜血染透，与地上的残阳、崖边的猩红融为一体，触目惊心。

爱与恨交织的血色，成了赤焰峰上最凄厉的风景，也成了他们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