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来一个小金鼎。
表妹从我手里抢走。
当夜,她就失踪了。
炕上留下水缸般粗细的蛇蜕……
1
我有阴阳眼。
自打记事以来,我就看得到,人身上的气运。
红气当头,那人不是升官就是发横财。
黑气萦绕,那人不是破财就是半路横死……
当我牙牙学语之时,我指着我祖父的脸: 死……死……
当晚,祖父平地摔倒,满脸是血,没等拉到医馆就咽了气。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乌鸦嘴。
只有我娘护着我,总是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破。
不知怎的,不说出这些,竟然憋出一身的病。
身子羸弱,嘴巴又臭,自然不讨人喜欢。
与我截然相反的,是我表妹。
嘴甜心善,而且身强体壮,腰细腚大,是个适合生养的命。
后山塌了,引得村里的娃娃们都去看。
我却一眼看到泥坑里,一个金灿灿的小鼎。
小金鼎上,九蛇盘踞。
发着淡淡黑气,似乎是个镇妖之物。
我本想仔细研究,再作他论。
表妹沈丽君一把夺过去,洋洋自得地说: 是我先看到的归我
表妹,这是不祥之物,会引祸事的
放屁你就是乌鸦嘴,灾星再说,我告诉祖父让他甩你嘴巴子说着,她高兴得一蹦一跳地跑回家去了。
我跑不起来,只得慢吞吞挪回家里。
沈丽君坐在堂屋正中央的太师椅上,那原本可是外祖父的位子。
舅舅舅妈直夸沈丽君,真是个福星出门还能捡金子
对啊我们家丽君就是个有福气的可比晴晴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我听到这话,夺过来舅妈手上的金鼎。
第一,这是我捡的。
第二,这是个邪物最好放回去
第三,沈丽君今天会死……
我娘听到我又胡言乱语从厨房跑出来。
却看到,我被外公一巴掌扇在地上……
他青筋暴起,双眼赤红,眉毛直立。
滚出去乌鸦嘴的杂碎丽君是你表妹你竟然诅咒她你今晚给我去柴房里睡谁敢给你送饭,就别进我沈家的门
我妈心疼地扶起来我,对外公央求,却又被他斥责。
拉住妈妈,我起身,进了柴房。
爹爹不知生死,我们只能寄身在外祖父家中。
我无所谓。
也不是第一次……
2
柴房里很黑,灰尘又大。
因为我总被外公责罚,我娘给我收拾出来一个床铺。
我躺在上面,却想着那小金鼎上的九条蛇。
沈丽君抢得快,我没看清楚,到底是九条蛇,还是九头蛇……
突然,村子里狗开始狂吠起来。
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我立起耳朵,贴在窗户上听。
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一股腥味从窗缝里钻进来。
吧嗒吧嗒柴房上有瓦片破碎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有个巨物在上面爬。
门框子被压得吱吱作响。
我怀里抱着娘偷偷塞给我的包子,心里有些担心。
好在提醒过娘,一定锁好房门,听到什么也别出来。
这样忐忑中,柴房停止了抖动。
接着,西屋里似乎有动静。
一声嘤咛后,房顶又有东西爬走的声音,吱吱呀呀压得柴房快要塌了。
我心中暗道,不好
肯定有人中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声凄厉的哭号声惊醒。
丽君我的儿啊
君君——
不过半分钟,砰的一声,柴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舅舅额头青筋暴起,眼眶里还有没干的泪,紧紧握着拳头。
3
金雨晴你这个丧门星我家丽君呢我家丽君是不是被你咒死了
我娘一把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哥,你别冤枉晴晴,她才多大?还被关在这里面。丽君失踪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也别牵连到晴晴身上。
我闻着娘身上还有淡淡的腥味。
听他们的话,沈丽君失踪了……
昨日,她抢了小金鼎后,浓浓的黑气就缠着她的额间。
此刻,她应该凶多吉少了。
我推开娘,也没理会舅舅对我满口喷粪。
径直走到西屋。
还没进去,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看来,的确是昨晚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水缸般粗细的蛇蜕正盘踞在沈丽君的炕上。
舅妈还蹲在地上哭,看到进来,扑过来抓住我的领口。
不要脸的乌鸦嘴就是你就是你引来这种妖怪的你还我的君君呜呜呜——
舅妈额头的一层淡淡的黑气。
舅妈,你别想轻生,死了,沈丽君更找不回来了
她睁大眼睛,似乎对我猜中她的心理很是震惊。
松开了我的领口。
我随即问她: 小金鼎呢?
都这样了你还惦记金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人性
舅舅跟进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他祖父昨天联系了张五爷,说要出手……
舅妈慢吞吞说完。
我心下一凉,怪不得现在一直没看到外公
4
昨晚,他额头的黑气,之前一直都有,我以为是他肝病恶化,命不久矣。
原来,他另有劫数。
突然,门被人拍得山响。
外公在张家出事了
我们一家人跑到偏僻的张家门口时,就围了很多村民。
闻着那腥味,我就知道不妙。
不只有腥臭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张家院子泥地上,血迹斑斑,还有被咬断的半截人腿。
张五爷正缩在院子里的角落里,一张干瘦的老脸木讷讷地盯着地上的半截腿。
谁都不敢上前。
我拨开人群,走过去。
张爷爷,我外公呢?是不是有……大蛇?我用手比画着蛇的粗细。
张五爷回了神,指着半截人腿惊声尖叫: 啊——蛇蛇妖九头蛇啊吃人了吃人了
说着,他不顾泥地上没干的血液,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嘴里还在叫喊着: 蛇妖蛇妖吃人啦
张五爷疯了
舅舅这才敢走过来,捂着鼻子靠近那半截腿。
爹——我娘跪在断腿跟前,痛哭出来。
外公的布鞋都是我娘做的,想必她认出来了……
舅舅把外公的半截腿抱回了家。
昨天还兴高采烈的一家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和一条断腿……
我告诉娘一声,我要去找金鼎。
舅舅舅妈还是一顿骂。
我娘只看着我,点点头。
她懂我的,只要我想做的事,谁都阻拦不了。
5
张家现在都出去找疯了的张五爷,院子里空荡荡的。
我避开地上干涸的血迹,走到屋里。
看着地上的血痕,这里应该就是大蛇进来的地方。
外公当时应该正拿着那只金鼎……
我在屋里的茶几底下找到了外公的一只手。
手上正握着那只小金鼎。
我掰开外公僵直的手,取了下来。
金鼎被血染了,沟壑里被血液填上了,图案越发明显。
是一条九头蛇。
据说,上古时期,有一大蛇名叫相柳,九头人面,后被大禹斩杀。
张五爷口中说的,九头蛇不知道是不是与相柳有关……
我仔细看着金鼎,发现鼎下有一行小篆。
南无镇妖鼎。
果然是个镇妖法器,看来那大蛇已经跑出来了
突然,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从门外传来。
不好
我拿起金鼎就想冲出门外,奈何体力不支,跌在了门口。
一抬头,一颗巨大的蛇头撑满了门框。
那张半人半蛇的大脸对我吐芯子……
我爬起来,蛇头往后退了退,我才看清它的全貌。
几十尺高的一条巨蛇,盘踞在张家的小院里,它浑身墨绿色,一共九颗蛇头,每颗头颅都有车盖大小。
腥臭味,腐臭味扑面而来。
离我最近的一张脸,嘴角微扬,吐着芯子,开口说出人话: 金雨晴,你还真是个纯阴之人啊……
6
我是阴年阴月阴日所生。
纯阴命格。
相柳?不,你应该是相柳之子吧?我敛眉,正视它那双竖瞳蛇眼。
哦?你不好奇,我从何知道你的名字?它把蛇头又往前探了探,芯子都快吐到我脸上了。
我屏息轻笑一声: 我有一个好表妹……
呵呵呵……哈哈哈……九颗蛇头都笑了起来。
很聪明没错我就是相柳之子它看着我,竖瞳变大,阴鸷的一张脸上怨气冲天。
我拿着小金鼎坐在地上。
既然它刚才不伤我,现在也不会伤我。
放宽了心,我抬头看着他。
说吧,有何贵干?
大蛇抖动两下,渐渐缩小下来,只有一人高。
它微笑着,拿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我们做个交易。
——
我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娘他们已经把灵堂搭建好了。
我从衣服里取出外公的断手放进了棺材里。
给外公上了一炷香。
对我娘说:
娘,我今天有两件事要说。
第一,沈丽君没死。不过,她要一年后才能回来。
第二,我要离开村里,到京城去。
7
舅舅舅妈疯了一样抓住我: 你说君君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把她卖给拍花子的了?
你这个妖怪是不是你招来的蛇妖吃了我爹?你这个丧门星
君君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害她……
我毫不顾忌他们在我身上撕扯,没有一点痛觉。
只对着两眼泪花的娘说: 娘,我带你走
当晚,我就带着娘还有小金鼎坐着一辆毛驴车离开了沈家。
这个小村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揣着小金鼎,到了一家门头上冒着紫黑气息的大宅子门前。
敲开门,只说了六个字: 有妖邪,吾必除。
只将小金鼎放在院中的水井之上。
一炷香的工夫,大宅子的主人,王老爷就清醒过来。
他跪在地上,对我三跪九拜。
我摆摆手,只让他许我一片瓦房居住。
自此,我和娘就定居在了京城。
每日白天,我拿着幌子和卦镜沿街看卦驱祟。
不过半年,我就成了有名的驱魔法师。
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一间宅院。
等来了那个人。
那天,我在院中拿着金鼎自言自语,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一身白衣,眉宇之间英气不凡。
只是,少了一只手臂。
额头一团彩色气息萦绕。
终于等到你了
我放下小金鼎,坐正了身子: 驱邪除祟,卜卦算命。你来求哪种?
那人立着,眉头微蹙: 我要去梦魇……
8
我笑了笑,告诉他,梦魔非实妖物,要消耗大量法力。
他单手掏出一个金锭放在了桌上。
我点头应下,让他今晚三更时分躺在家中床上,我自会前去。
娘从厨房走出来,看着我眉眼带笑: 晴晴,他来了吗?
我点头微笑。
自从把娘从村里带出来,她从来没有问过我,身体怎么变好了,整日里游走街头巷尾,大气都不喘一下。
也不曾问我,为何要整日里带着那金鼎。
只是照顾我的起居。
我答应过她,只要过了中秋,我们就可以自由了。
当夜,我带着小金鼎到了洛白衣的家门前。
洛家大门紧闭,门上两个赤金打造的狮子头,威武醒目。
我敲了很久,无人应门。
洛白衣果然听得进去话,把他家里所有人都遣散了。
我脚尖点地,轻盈一跃,进了洛家院子。
洛氏一族是京城望族,却人丁单薄,洛氏夫妇人到中年才得一子。
孩子生下来就只有一条臂膀。
有失有得,孩子天赋异禀,两岁就熟读四书五经,四五岁就出口成章。
十岁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大家。
只是,半年前,患上一种怪病。
每到夜间,就得梦魇。
时而被人追杀,时而人变成九头蛇缠身将他吞入腹中……
接连做了半年多的噩梦,洛白衣已经快崩溃了。
洛氏夫妇更是求仙拜道,却不得其法。
如今,听到我略略有点治妖之术,这才登门拜访。
我看着洛家偌大的家业感叹,果然命好的人,世世代代都会命好……
9
我拿着小金鼎,独自一人进了洛白衣的卧房。
书香世家,少不了墨香。
洛白衣的房间却有一股浓浓的檀香和杏香的味道。
檀香驱邪,杏香安神。
洛白衣此刻正躺在紫檀木做的大床上。
气息微微,眉头微蹙,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想必,他此刻已经熟睡,梦境已开。
我把小金鼎放在屋子西北角。
轻声说了句: 时辰到了。
一抹墨绿色的烟从小金鼎里升起,慢慢汇聚成一人高的九头人面蛇。
你确定是他吗?相恒九张脸面目狰狞,眼瞳竖起,恶狠狠盯着床上的洛白衣。
我点头。
混迹京城这半年,我早就探得清清楚楚。
加上洛白衣的命格,我肯定他就是相恒要找的人。
相恒伸出四条蛇头,咬上洛白衣的四肢。
随后,把含在嘴里的血液吐在小金鼎里。
金鼎随即冒出红光,说明,曾经的主人就是洛白衣……
相恒只想狠狠咬断洛白衣的脖颈,却被我拦下。
说好的,轮回百遍,当年的大禹不是现在的洛白衣。你不能取他性命
相恒吐着芯子,散发出阵阵恶气。
金雨晴,我帮你挣了那么多钱,你也该让我报了杀父之仇
我悄悄摸着腰间的铜币剑,喝住他: 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的事?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相恒愣了片刻,点头道: 你有办法?
我松了铜币剑,取出一张符咒。
指尖一滑,符咒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