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川任她拽着走,指尖摩挲腰间古铜铃。铃身刻着的云雷纹在掌心发烫,这是黄家传了二十七代的听邪铃,此刻正发出极细的震颤——比蚊鸣更轻,却像冰锥刺在后颈。他抬眼望向 3 号楼,四楼某扇窗户突然闪过红衣影子,转瞬即逝,唯有雨珠顺着玻璃划出的水痕,在墙面上勾出类似符咒的纹路。
王婶,李家搬走前,可曾提过孩子身上的异常?黄承川开口,声音混着雨声却格外清晰。王婶打了个寒颤: 李嫂子说那娃娃总盯着墙画发呆,有回竟指着《百子图》说『红衣姐姐的手在摸我』,后来孩子手腕上就多了道青痕,跟人的指印似的……她突然压低声音,不瞒您说,我昨儿收拾李家家当,在床底翻出个纸人,穿的正是红嫁衣,胸口还贴着张字条,写着『戊申年借子』——戊申年,不就是六十年前吗?
楼道灯昏黄如鬼火,墙面上的水渍在光影里扭曲,像无数双向上攀爬的手。黄承川踩过第三级台阶时,鞋底碾过的枯叶发出咔嚓脆响,惊起墙缝里的灰蛾,翅翼上竟沾着些许朱砂粉。他瞳孔微缩——这不是普通民居该有的东西。
402 室的门半掩着,陈腐味混着腥气扑面而来,像死物在阴湿处沤了太久。王婶跟着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手电筒光束晃过墙面,《百子图》上的猩红线条在光晕里突然扭曲,竟似个怀抱孩童的女人轮廓。就是这画王婶声音发颤,李家孩子说红衣姐姐就躲在画里,有回他爹妈亲眼看见画框在晃,像有人要钻出来……
黄承川的光束定在画角,戊申年槐柳巷,借子还愿 字刻痕极浅,却带着妖异的凹陷。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的黑色粉末,凑近鼻尖时瞳孔骤缩 —— 是尸油混着香灰,还有极淡的朱砂味。这种混合香料,正是六十年前 借子还愿 邪术的引子。
......
三个月前,黄承川在邙山祖屋的樟木箱底翻到半本残谱,羊皮纸页上用朱砂写着: 戊申年夏,冀州大旱,槐柳巷术士陈九皋设『借子局』,以童男童女血祭井神,后被黄家先祖联合六派术士镇压,封邪于锁龙井。字旁还有行模糊的小字: 陈家遗孤立誓复仇,其怨如井水深,难量。
他指尖划过墙面,忽然在《百子图》背面摸到凸起的刻纹 —— 是个残缺的 陈 字。王婶凑过来时,他已将粉末收入铜盒,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铁: 王婶,这巷子里六十年前是不是出过怪事?比如…… 孩童失踪?
王婶的脸瞬间白了: 您怎么知道?听老一辈说,那年闹旱灾,巷尾突然冒出水井,说是井神显灵,要童男童女祭献,前后丢了七个孩子,后来不知怎么,井就被封了……她突然抓住黄承川的手腕,您说,是不是当年的冤魂回来讨债了?
子时的风带着槐花香,却混着铁锈味。黄承川躲在自行车棚后,听着雨水在棚顶敲打,古铜铃突然发出蜂鸣——不是遇邪的清响,而是类似生锈齿轮转动的闷响。他抬头,四楼楼道闪过一道红光,像有人举着烛火快速掠过。
楼道里的哭声比白日更清晰,忽远忽近,似被风撕成碎片。黄承川踏上楼梯时,第三级台阶突然下陷半寸,露出底下的泥土——新翻的土,带着极淡的尸臭味。402 室的门吱呀开着,屋内烛火摇曳,供桌上的童男童女纸扎在光影里投出诡异的影子,红嫁衣上的金线竟在蠕动,像活过来的蜈蚣。
六十年前的借子局,用的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童女。黄承川按住腰间短刃,刃身刻着的镇邪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你借李家孩子的阳气显形,究竟是要复仇,还是替人办事?
阴影里,红衣女子浮现。她的裙摆滴着水,在地面汇成不规则的水痕,细看竟是个 井 字。面容惨白如纸,眼尾垂着黑红色的泪,指甲长如刀,却在指尖泛着金属光泽 —— 这不是普通怨魂,而是被邪术炼成的 活祭灵。
女鬼尖啸着扑来,指甲带起的阴风刮过墙面,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划痕。黄承川抛出符纸,朱砂写的净魂咒遇风起火,却在接触女鬼时被她胸前的红嫁衣吸收,布料上的金线瞬间变成血色,反卷向符火。他瞳孔骤缩——这红嫁衣竟是用祭献童女的经血浸泡过的邪物
供桌上的纸扎突然活过来,童男纸扎咬住他的脚踝,童女纸扎攀向他的手腕,纸糊的牙齿竟能咬出血痕。黄承川抽出短刃,刃身刻着的黄家祖训邪祟不除,誓不还山亮起微光,寒光过处,纸扎应声碎裂,却在碎纸片上显出血字: 黄家断我生路,今取你血偿债
女鬼趁机攻来,利爪距他咽喉只有半寸。黄承川反手扣住她手腕,触感却像抓住了一段湿滑的井绳——这具躯体是用槐树根混合尸油捏成的傀儡,真正的魂魄被封在供桌下的玉瓶里。他突然想起祖谱里的记载: 活祭灵者,借尸还魂,魂归瓶中,毁瓶即散。
你们黄家当年封了锁龙井,却留着我的魂魄当阵眼女鬼的声音突然变调,混着童声与成年女子的沙哑,六十年了,陈家人每代都要用鲜血喂养我,就为等你这黄家传人来
黄承川踢翻供桌,纸卷滚落的瞬间,他看清地形图上的朱砂圈 —— 正是巷尾废宅的位置,旁边标着 锁龙井 三字,圈外画着七个小点,其中一个标着 黄。记忆突然刺痛: 祖父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在掌心写过 锁龙井七姓,当时他以为是胡话,此刻却与图上的标记完全吻合。
你不是当年的童女黄承川盯着女鬼逐渐透明的躯体,发现她脚踝处系着红绳,绳尾绣着张字,童女姓陈,而你……是巷口张寡妇的女儿
女鬼浑身一颤,指尖的金属光泽褪去,露出底下被邪术侵蚀的指甲: 没错……他们抓了我的魂,逼我扮成陈家人的模样……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黄先生,锁龙井里……有当年没被找到的孩子……他们的魂魄还在井里……
供桌下的玉瓶突然炸裂,女鬼的身形化作光点,唯有红嫁衣飘落在地,衣摆上绣着的,正是六十年前槐柳巷的地形图。黄承川捡起纸卷, 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 七姓后人,血债血偿——字迹与祖谱中陈家复仇的批注如出一辙。
晨光微露时,王婶带着几个居民赶来,看见地上的红嫁衣, 有人当场尖叫着跪下: 是当年的祭服跟老人们说的一模一样 黄承川盯着说话的老人,发现他袖口绣着极小的 陈 字 —— 正是六十年前参与献祭的术士后人。
都散了吧, 邪祟已除。 黄承川将红嫁衣收入布袋,指尖划过衣摆的地形图,锁龙井的位置正在七姓标记的中心。王婶凑过来,欲言又止: 黄先生,我…… 我其实知道这巷子的旧事。六十年前,我爹是巷口的郎中, 曾给那个被献祭的童女看过病…… 她从兜里掏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 陈 字, 那孩子临死前,把玉佩塞给了我爹, 说『告诉黄家,锁龙井的水, 总有一天会漫出来』……
黄承川接过玉佩,背面赫然刻着与祖谱相同的镇魔纹。他突然明白, 女鬼的嘶吼、王婶的玉佩、老人们的回避,都是六十年前那场镇压留下的线头, 而线头的另一端,连着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庞大的局——局中之人,既有陈家的后人,也有当年参与镇压的七姓后裔,他们用六十年时间织网,就等他这黄家传人踏入。
离开槐柳巷时, 雨停了。黄承川摸向腰间的铜铃,发现铃身多了道细不可察的裂痕, 像被某种邪力震伤。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锁龙井三个字在纸卷上泛着红光,仿佛在提醒他, 六十年前被封在井里的,不只是邪祟,还有七姓术士共同隐瞒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