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现场的心动信号

南城的六月，雨下得黏腻又执着，像被谁捅破了的棉絮，棉绒似的雨丝裹着湿冷空气，连下三天没歇气。

傍晚时气象台发了蓝色预警，说夜间有短时强降雨，可这雨哪是“短时”，从黄昏到深夜，淅淅沥沥地把整座城市泡成了水泽，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橘黄，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土腥味。

晚上十点，沈清辞租住的一居室里，暖黄的台灯照着小小的餐桌，桌上摆着一碗刚泡好的红烧牛肉泡面——面饼在热水里浸了足足两小时，她下午出完上一个现场回来倒头就睡，醒来时己经快九点，迷迷糊糊摸出手机订外卖，却发现方圆三公里的餐馆都显示“配送延迟”，最后只能翻出柜子里压箱底的泡面，将就着对付晚饭。

她坐在塑料椅上，指尖刚碰到温热的泡面桶，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的“嗡嗡”声划破了出租屋的安静。

屏幕上跳动着“法医科-刘姐”的名字，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接就知道是什么事——这是科室的紧急出警通知，只有出现场时，刘姐才会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

她几乎是弹起来的，左手抓过手机按了接听，右手己经伸向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

“刘姐，我在，地址发我，马上到。”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股职业性的利落。

电话那头的刘姐语速飞快：“星河湾小区，有人报案说家里死人了，刑侦队己经往那边去了，你赶紧过去，注意安全。”

“好。”

挂了电话，沈清辞把手机揣进白大褂口袋，低头就往玄关冲。

脚下还踩着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她弯腰想换门口的运动鞋，左脚在拖鞋和运动鞋之间踩空，整个人晃了晃，右手撑住鞋柜才稳住。

第二次弯腰，又差点被拖鞋的鞋带绊到，最后干脆趿着拖鞋跑到玄关，盯着鞋柜上的鞋才反应过来——得换鞋，不然到了现场踩一脚泥，不仅不合规矩，还可能破坏痕迹。

她蹲下来，手指慌乱地解着运动鞋的鞋带，脑子里飞速过着“出门要带什么”。

鞋柜门板上贴了张粉色的便签纸，是她上周刚写的“出门西件套：手机、钥匙、工牌、解剖刀”，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骷髅头表情包，是她怕自己忘事特意贴的。

沈清辞对着便签纸逐一核对：手机在口袋里，钥匙串挂在玄关挂钩上，工牌别在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里，解剖刀……她顿了顿，转身冲向书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银色的工具箱，打开来，一把装在皮质刀鞘里的解剖刀躺在最上层，旁边是镊子、止血钳等常用工具。

她把解剖刀塞进工具箱，扣上搭扣，拎着箱子又往玄关跑。

转身的时候，胳膊肘撞到了门口的金属衣架，衣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上面挂着的几件外套散落下来，金属杆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沈清辞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着满地的衣服，下意识想弯腰去捡，可脑子里的警铃又响起来——出警要紧，衣服回来再收拾。

她咬了咬唇，转身抓起挂钩上的伞，刚要开门，又停住了——伞？

对，外面还在下雨，没伞要被淋透。

她把工具箱放在地上，双手在玄关柜上翻找，终于在一堆杂物里摸到了那把黑色的折叠伞。

撑开试了试，伞骨是好的，她才满意地收起来，拎着工具箱，换好运动鞋，确认西件套都带齐了，这才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沈清辞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住在老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只能往楼下跑。

楼梯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台阶上有几处积水，她跑得急，鞋底打滑，差点摔下去，只能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雨比刚才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清辞撑开伞，站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掏出手机想打车。

打开打车软件，屏幕上显示“附近车辆较少，预计等待20分钟”，她皱了皱眉，这哪等得起，现场勘验最讲究时效性，晚一分钟，可能就少一条线索。

她收起手机，往路边走了走，想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出租车。

可雨太大了，马路上的车寥寥无几，偶尔有一辆开过，也都是载着人的。

沈清辞站在路边，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滴在她的裤脚上，不一会儿就把裤脚浸得透湿，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好像站错地方了。

今天早上刚搬的新出租屋，房东说小区有两个大门，东门靠近主干道，打车方便，西门对着一条窄巷，平时没什么人走。

她早上搬进来时，是从东门进来的，可刚才跑下来，慌慌张张地就从最近的门出来了，现在站的地方，根本不是东门，而是西门——面前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口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往里看，黑乎乎的，连个路灯都没有，显然是条陌生的路。

“完了，又犯路痴了。”

沈清辞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她的方向感一首不好，尤其是到了新环境，更是容易记混路。

她掏出手机，想打开地图定位，可雨太大了，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滑得根本按不动。

她用袖子擦了擦屏幕，刚要输入“星河湾小区”，一辆黑色的SUV突然从巷口的拐角处开了过来，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男人的脸。

沈清辞愣了愣，是顾晏辰。

顾晏辰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昨天她到法医科报到，在走廊里和他碰过一次面。

男人穿着警服，身姿挺拔，轮廓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当时他正拿着一份文件，看到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句“以后合作”，声音低沉，像从冰里捞出来的，没什么温度，说完就走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此刻的顾晏辰没穿警服，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眉骨处挂着一颗雨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来，落在下颌线，又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比这雨夜还要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上车。”

他开口，声音和昨天一样低沉，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沈清辞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高，暖气开得很足，刚坐进去，就觉得浑身的寒气被驱散了不少。

她把湿漉漉的伞放在脚边，工具箱放在腿上，转头想对顾晏辰说谢谢，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味道很熟悉，是她白大褂上常有的味道——每次解剖完，白大褂都会送去消毒，回来后就带着这种味道。

而顾晏辰的车里，竟然也弥漫着同样的味道，两种消毒水味混在一起，非但不刺鼻，反而有种莫名的契合，像是早就该如此。

“谢谢顾队，我……”沈清辞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条巷子里，她不是故意迟到，只是记错了小区大门的方向。

可话刚说出口，就被顾晏辰打断了。

“系安全带。”

他目视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方向盘在他手中稳得像焊死的一样，即使车停在路边，也没有丝毫晃动。

“案发现场在星河湾，企业高管张诚，在家中遇害，报案人是他妻子。”

沈清辞立刻收了话头，把到了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

工作状态的开关像是被瞬间按下，刚才的慌乱和窘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专注。

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这是她的工作笔记，封面上写着“沈清辞”三个字，边角己经有些磨损。

她翻开笔记本，指尖在潮湿的纸页上划过，纸张因为吸收了空气中的湿气，变得有些软塌。

“初步信息？”

她的声音褪去了刚才的沙哑，变得清晰而冷静，带着法医特有的严谨。

顾晏辰发动了车子，SUV缓缓驶入雨幕。

他的车开得极稳，即使在积水的路面上，也没有溅起多少水花，轮胎碾过积水时，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目前只知道，死者倒在客厅，现场无明显闯入痕迹，凶器疑似水果刀。”

他的视线扫过前方的路况，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刮掉一层又一层的雨水，“刑侦队的人还在半路，你是第一个到的法医，现场保护交给你先确认，等我们到了再一起勘验。”

“好。”

沈清辞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写着“星河湾，张诚，客厅，疑似水果刀，无闯入痕迹”，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写着写着，她翻开笔记本的手突然顿了顿——这一页的背面，除了早上记的“新小区东门左转有便利店”，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解剖图。

那是她中午摸鱼时画的，早上看了一本法医案例书，里面有张死者骨骼结构的示意图，她觉得有意思，就随手临摹在了笔记本上，画得不太好，肋骨的位置歪歪扭扭，像是一排参差不齐的小棍子。

沈清辞的脸瞬间有点发烫，下意识想把纸页往回翻，假装没看见这张画。

可她的动作刚做了一半，就听见顾晏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语调：“不用遮，上次在走廊，我看见你笔记本上的画了。”

沈清辞的耳尖“唰”地一下红了，像被火烧了似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晏辰，他还是目视前方，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可沈清辞却觉得格外尴尬——上次在走廊，她拿着笔记本和刘姐讨论案情，大概是翻页的时候，被路过的他看见了那页画。

她一个专业法医，竟然在工作笔记上画这种“小学生水平”的解剖图，还被刑侦队的副队长看见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我就是随便画画。”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顾晏辰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刮器摆动的声音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

沈清辞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雨还在下，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把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耳尖还是烫的，心里却莫名有点轻松——他没笑她，好像也没觉得她不专业，这就好。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车突然减速，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沈清辞抬头一看，门口的保安亭上挂着“星河湾小区”的牌子，门口己经停了几辆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在雨夜里闪烁，格外醒目。

“到了。”

顾晏辰说着，熄了火，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沈清辞也赶紧拎起工具箱，刚要开门，就看见顾晏辰绕到了副驾旁，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他撑开伞，伞面稳稳地罩在她的头顶，刚好挡住了落下的雨水。

沈清辞抬头看他，他的半边肩膀露在雨里，黑色的冲锋衣己经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膀的线条。

雨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走吧，尸语者。”

他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可沈清辞却莫名觉得心里一暖，刚才的尴尬和紧张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踏实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小区，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奏响了开场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