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失九重天

寅正三刻，星子还未褪尽，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里。

唯有皇城东南隅的兵部衙署，早早亮起了几盏昏黄的灯笼，像蛰伏巨兽惺忪的眼睛。

兵部郎中沈墨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色官袍，呵出的白气在清冽的空气中瞬间消散。

他素来有早到的习惯，尤其是在这个他并不得意的闲职上，仿佛唯有这片刻的清净，才能让他暂时忘却从刑部干员被贬至此的憋闷。

衙署大门值守的卫兵抱着长枪，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沈墨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庭院。

青石板路面湿滑，残留着夜露的痕迹，踩上去只有细微的“沙沙”声。

他习惯性地走向存放文书印信的右厢房，那里，也是兵部中枢机要所在——印库。

然而，离印库还有十来步远，沈墨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不对。

印库那扇平日里紧闭的厚重榆木门，此刻，竟然虚掩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

门上的黄铜锁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被暴力撬开的、扭曲的锁鼻，在灯笼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狰狞的幽光。

一股寒意瞬间从沈墨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库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靠墙那一排排存放文牍的架柜尚且整齐，但正中央那张紫檀木公案上，本该端放着一方鎏金虎钮银印的黄花梨印匣——不见了！

公案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方印匣常年放置形成的清晰印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兵部大印丢了！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沈墨脑中炸开。

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调兵、粮草、军械、任免……帝国一切军事行动，皆需此印钧令。

印信失窃，等同谋逆！

按《大晟律》，兵部主官乃至所有相关官吏，皆当处以极刑，抄家灭族亦不为过！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内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目光如炬般扫过地面。

“脚印凌乱，但多是官靴……嗯？”

沈墨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轻轻划过，捻起一小撮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朱砂？

不对，掺了别的香料，像是……西域的红檀？”

他又注意到门框内侧有一道不明显的刮痕，颜色深褐，像是被什么粗糙的重物拖拽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郎中？

您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兵部右侍郎赵衡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慵懒，在门口响起。

但当他看清洞开的库门和蹲在地上的沈墨时，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惊骇的尖叫，“这……这门怎么回事？！

印……印呢？！”

沈墨缓缓站起身，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他转过身，看着惊慌失措的赵侍郎，以及闻声赶来的几个书吏。

“赵大人，”沈墨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印库被盗，兵部大印……不见了。”

“什么？！！”

赵衡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身后的书吏扶住。

他指着沈墨，手指颤抖，“你……你第一个来的！

是你！

定是你监管不力，或是你……赵大人！”

沈墨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现在互相攀咬，为时过早，也毫无意义。

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现场，严禁任何人出入，然后……即刻上报！”

“上报？

对，上报！”

赵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快！

快去禀报尚书大人！

不！

首接去通政司！

去禀报皇上！

快啊！”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沈墨却不再理会他们。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空荡荡的公案和虚掩的大门，眉头紧锁。

那撮红檀粉末，那道拖痕，还有被撬坏却并未完全破坏的锁……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这不像是一次干净利落的盗窃，反而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专门演给谁看？

演给这兵部上下？

还是演给这整个大晟朝堂？

寅正三刻的兵部衙署，一声无声的惊雷，己然炸响。

一场足以掀翻整个帝国的风暴，正从这扇虚掩的门后，悄然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而沈墨知道，自己己被无可避免地卷入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