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耗死他。
于是心安理得在他身边装成废物。
他君子如玉，乖巧明朗。
乖到能按着我的手，把剑捅进他的胸口。
从此神魂破碎，再无轮回。
1
我是世间最后一名上古神，由天地孕育，不老不死，无知无识。
帝君踹我之前的第一句话是别掺合世间因果。
第二句话是司命写了个烂俗话本，让我顺便历个情劫。
可惜我没来得及看话本子，就被帝君踹进轮回镜了。
我落的地方不是个好地方。
满村无一活口，刚被魔族肆虐过一圈。
我在血水中滚了一圈才抬头看到谢怀川。
少年一身规整青衣，桃花眼潋滟了一池春水，错愕转身看我。
可能是我浑身是血的模样看起来太可怜。
谢怀川将我当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唯一活口，捡回天衍宗做了小师妹。
帝君不让我掺合世间因果，我便收了全部灵力。
被师尊哀怨称作根骨奇佳的废物修士。
宗门弟子常嗤笑我根本没资格入宗门，只会躲在谢怀川身后。
后来这些声音被谢怀川压得越来越少。
只是宗门弟子那些鄙夷目光从没变过。
阿辞别听他们说的话，这次去弟子大会，排名多少都可以。
芝兰玉树的少年揉了揉我的头，笑着递给我几块饴糖。
我不知道司命给我写的话本子男主是谁，可我猜，大概率就是谢怀川了。
历劫成功需要两情相悦，互送真心。
可太麻烦，我准备就当个废物耗死他算了。
连帝君都要称我一声神君，我看在糖的份儿上暂且原谅他。
我接过来满足含一块到嘴里，巴巴看他: 还有吗?
谢怀川为难摊手，温声笑了: 都在这里了，下次我多买些。
窗外忽然有人跑来探进半个身子。
圆眼双鬓的娇俏女子看向谢怀川: 大师兄我今日又学会了新招式，据说这次弟子大会非比寻常，我一定给宗门长脸。
撇了我一眼，又幽幽补了一句: 不像某人。
我递给她一块饴糖。
谢怀川说投之以李，报之以桃。
是大师兄带回来的糖?钟晚意眼神一亮，赶紧接过去，语气惊喜丢给我一整包，我拿这包换你剩下的三颗。
谢怀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乃仙人。
我说: 不行。
谢怀川也说过，得讨价还价。
她果然咬咬牙，丢给我一个不错的法器: 这下行了吧。
我满意点头，换了个不错的法器。
钟晚意美滋滋离开了。
谢怀川则皮笑肉不笑的收走那包，转身一颗都没给我留:
阿辞今天吃的量够了，不准再吃。
我: 啧。
本尊就知道他是故意少买的
2
弟子大会十年一办。
先是弟子比试预热，再一起进入秘境中试炼。
谢怀川不顾所有人反对带上我。
钟晚意在一旁煞有其事搂着我的肩膀，语气老成: 师姐带你见见世面。
结果我在第一场比试中就被刷下来了。
在他们还在比赛时，我去寻钟晚意说的灵果。
你就是天衍宗那个废物东西?合欢宗修士围堵过来，看起来也就根骨绝品，谢怀川怎么想的?竟然没拿你做炉鼎
我不理解修士之间的计较，分明他们只有几千年时间，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看起来还挺津津乐道。
我面无表情抱着灵果从他们身边经过。
领头转身攥紧我的胳膊，笑得猥琐: 既然他不拿，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微微侧头。
忽地剑气一荡。
谢怀川挡在了我身前，语气发冷: 不客气什么?
我化形没他高，只能仰头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啃了一口灵果。
面前这几个人见打不过，顿时脸色苍白，奔逃而走。
谢怀川侧身看我。
我笑着递给他一颗灵果: 味道还不错。
他没接，俯身指腹拭去我嘴边果汁，桃花眼晃呀晃的。
阿辞喜欢的话，我再陪你一起去摘一些，不过下次不能乱跑了。
我问: 将人做炉鼎是常态吗?
他低头摘下一颗颗灵果放进纳戒: 将根骨好却无法修炼的人做炉鼎，是修仙界不言而喻的共识。
不过功法没有好坏，全看个人心性。
我蹲下来抱着一堆果子又问: 那你的心性呢?
他给我鬓边别了一朵花，面前的袖口挪开，我看到了他意气的笑: 阿辞，我迟早要颠覆这样的共识。
谢怀川是很个可靠的大师兄。
有人怒吼: 究竟是谁摘的?老夫一百年才辛苦培育出来的果子
谢怀川看向我愣了一下，然后赔了长老三百上品灵石。
我往回走时咬了一口灵果，忽然侧头平静的问他: 师兄，你喜欢我吗?
他面色不变，笑得十分坦诚: 喜欢。
我等了半晌，还是没等到历劫成功的动静。
恐怕是他哄我的。
罢了。
修士寿命仅仅几百年，我还是一直待在他身边吧。
岁月交替，生死不过眨眼之间。
3
我们一起进入秘境，却误打误撞遇见了魔族。
小师妹，逃钟晚意以血为阵，瞬间撕碎了扑过来的魔兽。
我看向谢怀川。
他浑身是血，拿着剑没有退后一步: 阿辞带他们离开，再找长老支援。
目光所及处都是围绕过来的魔兽。
而谢怀川身后是数名瑟瑟发抖的弟子。
我说: 你不管他们可以走掉。
谢怀川修为强横，要不是为了保护这群人，不会落得浑身是伤。
他愣了一下，双指合拢眉眼下压，咬牙加大了灵力。
莹莹蓝色灵力映着他好看的脸: 仙道以强佑弱，我如果退了，他们就没了。
阿辞，总要有人挡在前面做看似愚蠢的事情，保护宗门弟子，这是我身为天衍宗大师兄的责任。
我抬头认真看他片刻，转身跑了。
原本秘境不该出现魔族的。
而且魔兽以人为食，如果没人驱使，也绝不会成群出现在这里。
帝君让我别掺合世间因果，我恐怕要食言了。
于我而言，找到背后装神弄鬼的人并不是难事。
对面魔君显然没想到毫无灵力的凡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都懒得看我，只吐出一个字: 滚。
我一步步走过去。
瞬间，周身几乎为实质的灵力席卷整个秘境。
所过之处，魔气尽数荡除。
我仰头掐着魔君的脖颈寸寸收紧: 真没礼貌啊，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存续万年的上古神祗。
4
我回到宗门就病倒了，以后灵果不能乱吃。
长老说吃掉培育出来的果子会让人染上风寒，得七天后才能好。
好鸡肋的效果。
忽然额头一凉。
谢怀川给我覆上冰透的帕子。
钟晚意也抽抽搭搭趴在床边凑过来: 小师妹，你可千万别死，虽然你很废物，我还老找你麻烦，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谢怀川笑了，轻轻握住我的手: 阿辞感觉好些了吗?
我看着床顶: 显然并没用。
谢怀川轻轻摩挲我的手心，温柔的神色如春水般荡开: 曾经师尊这样握着我的手，说有人在身边就能够共同分担痛苦。
阿辞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说: 好像小孩子。
谢怀川笑得更深: 阿辞才十六岁，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我: ……
钟晚意眼睫挂着泪珠，给我塞了一块当初用法器换走的糖: 我的娘亲说，生病吃糖会好得快一点。
我含着糖块，侧眸看着他们。
貌似有用。
我瓮声发问: 还有糖吗?
谢怀川这次皮笑肉不笑了: 今天的份儿没有了。
有时候大师兄也怪可恶的。
钟晚意偷瞄谢怀川，趁他不注意，又偷偷给我吃了一颗。
她说: 小师妹，师尊快要回来了，再不修炼上去，这次大师兄也护不住你。
我含着糖块默声。
历经情劫，果然麻烦得很。
如果是在九重天，我就绝不会处于这样的困境，还要被当成小孩子哄。
谢怀川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对，默默收紧了手安抚。
我在他的大手中蜷缩手指，暖烘烘的，发痒。
索性就任他去了。
师兄是很细心的大师兄。
5
钟晚意是故意吓我的，师尊几年后才能回来。
这期间大师兄一直在宗门修习法术，帮师兄弟做琐碎又繁杂的事情。
比如救了三百七十个人，教七十三个突破，还有除了数不尽的邪祟……
钟晚意对此评价: 这宗门没有大师兄都得散。
……
修士的规矩繁多，处处规矩，从前是别人拜我。
来凡尘境以来轮到我一直拜别人。
怪新奇。
师尊云游回来坐在上首，屈指弹一个光球融进我的眉心。
他诧异: 小徒弟经脉奇佳，去了秘境一趟修为却纹丝不动，实属令人叹为观止。
外门弟子幸灾乐祸。
师尊面色越发不虞: 在山门这么久没有半分起色，你来我身边。
钟晚意扯了扯我的衣角，然后凑在我的耳侧用手背收音。
她说: 你别怕，师尊老顽固惯了。
大师兄垂眸屈指敲她的额头。
……
她捂着脑袋，鼓起玉腮垂眸不服气的小声哼哼。
我才到跟前，刚才还冷脸的师尊却掏出各种云游的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塞进我的怀里。
全场寂静。
师尊痛心疾首: 是为师没能力教好你，门派尚未寻找到治疗你症状的方法。
我沉默低头看向手中一堆金光闪闪的绝品灵宝。
我尚没开蒙时，师父也像这样。
她一边抚摸我的伤口，一边眼中会流淌出柔和又悲伤的情绪。
可我生于天地，不死不灭。
只是受伤而已，伤口迟早会愈合，甚至不会留下伤疤。
我将之归结为修士奇怪的愧疚感。
我瞥见钟晚意由担心转变成羡慕的眼神，手指顿了顿，还是接下来了。
谢怀川曾教过我察言观色。
显然，我能用这些东西从钟晚意那里再换来几颗糖。
师尊忽然严肃道: 此次晚意的弟子试炼你也跟着一起，怀川监督。
说罢就走了，手中还提着两壶新酒。
谢怀川在回去时揉了揉我的头: 小师妹经历过弟子历练，往后就可以正式成为内门弟子了，师尊很喜欢你。
那我就能继续留在谢怀川身边当小废物，光明正大摆烂到他们死去。
不费事就能了却尘缘回到仙界，甚好。
钟晚意纠结半天，忽然恍然大悟般空拳敲掌心，在旁边插进一嘴。
师尊为了让小师妹混个名头可真是煞费苦心这哪里是放水，这分明是放海啊
谢怀川微笑着再次轻弹她的额头，钟晚意用眼神无声控诉看他。
我歪头看谢怀川，他给我喂了一颗糖。
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