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卫家长媳第六年，卫浔从外带回了个姑娘。
那姑娘眉眼像极了早亡的阿姐。
自此，我方知当年满城烟火的求娶。
不是我以为的相知相许，只是阿姐遗愿。
他纵容那姑娘烧毁我的葡萄架，拿我作的画包蜜饯吃。
连爹娘瞧了她面容后，都眼含泪光，认为义女。
我终于不再有期待。
同样的烟火下，我挎着布包离开了红绸遍地的卫府。
从此茫茫天地间，何处不为家。
1
卫浔带那姑娘回来那天，实在是很平常的一天。
我早上向婆婆请安，饿着肚子站了一上午规矩，又被逼着在佛堂抄经。
以此忏悔六年无子的罪过。
下午得到卫浔要回府的消息，一早命厨房备下解酒汤和清粥暖胃。
冬日凛寒，我裹着披风在侯府门外等了许久。
夜半时分，青衣巷传来阵阵熟悉铃铛声。
那姑娘一袭红衣，与卫浔共乘一骑，热情似火。
卫浔小心翼翼将她扶下马，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随之一道送到卫府的，还有圣上赐婚的圣旨。
卫浔此去江北剿匪，黑风寨愿归顺朝廷，换将女儿下嫁卫府大公子。
不费一兵一卒，满朝廷都欢喜这样的好事。
若非卫浔早有发妻，且是点了满城烟火才求娶到的发妻。
我也会欢喜这样的事。
清寒月光下，我握紧灯盏的指节逐渐发白。
卫浔牵起她的手站在我面前，再开口眸中全无半分温度，夫人，赐婚圣旨是圣上下的，娶她也是我的意思。
日后清儿入府与你不分上下，她生性散漫，纵是冲撞了你，你也莫要在意。
那姑娘一脸羞涩依偎在他怀里，只是阴影处，瞥向我的目光满是不屑。
烛火摇晃下，我看清她的脸。
手中灯笼脱力一般滑落在地，火光噼里啪啦燃起，映照出我苍白的面容。
而那对璧人早相依着远去，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卫府。
像是对我无怨无悔守在卫府六年的嘲讽。
耳边传来仆人的窃窃私语。
大公子不是钟情夫人多年吗?当年朔城烟火求娶轰动全城，就连夫人膝下无子，族老逼他纳妾他都不愿辱没夫人拼死拒绝，如今怎么对夫人如此冷淡?
怕是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丫鬟担忧望向我踉跄的身形。
我挥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掩盖神伤。
本也无甚大事。
无非就是我再被弃了一回。
只不过是被多年前亲手将我从深渊拉起来的人弃罢了。
也无人知晓，卫浔之所以护着祝清清。
多半是因为她的眉眼像极了阿姐。
阿姐，阿姐。
我抬头望了望天。
卫浔也一直知道，我不喜欢阿姐。
2
那个如骄阳般刺眼，却注定活不过十岁的女子。
姜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生来带着爹娘的期盼，江湖之上，因阿娘遭人陷害，生来体弱，却立誓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人指点，以同胞之血入药，可续命。
姜药，我生来就是她的血奴。
许是怨恨命运不公，她将怨气悉数发泄在我身上。
无人处，我被她狠狠践踏在脚下，妹妹啊，你生来就是我的奴隶。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你都要让给我，知道吗?
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注定要活在我的阴影下。
阿爹阿娘都偏爱她。
你姐姐如此，你让让她怎么了。
姜府你若不想呆，那你就走。
所有人眼中，只有阿姐。
十三岁那年，我真的走了。
离家出走。
背着一个花包袱，在深山迷了路，跌入猎人陷阱，豺狼嚎叫，怵得只知道哭，险些丢了命。
卫浔救了我，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闻我前言不搭后语在他背上哭，他笑着摇摇头，如清风明月一般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他们说的不对。
姜二姑娘，我知道你活得很辛苦。
我所求。
不过是有人能懂我的苦难。
哪怕只言片语。
阿姐苦，我便不苦吗?
后来朔城满城烟火下，他问我。
愿不愿意跟他去京城。
我欢喜地点了头。
满城烟火，他只为我而燃。
如何不算偏爱?
我一直觉得卫浔是阿姐唯一抢不走的东西。
只是如今看来，唯独错想了一件事。
那般明艳洒脱，明知命薄也要飞蛾扑火般快意恩仇的阿姐，又有谁会不喜欢?
祝清清有孕了。
卫浔外出公干三个月。
她有孕两个月。
他们相识一个月，便干柴烈火不可收拾。
足可见阿姐那张脸在卫浔心中的份量。
婆母喜得合不拢嘴。
卫府很快挂满红绸，我已经许久未见卫浔了。
他整日忙着陪祝清清逛遍京城，陪她胡闹，酒楼，寺庙，甚至青楼。
同从前的阿姐一般无二。
人人都言黑风寨主女儿没有规矩，举止粗鄙，虽同我一样非京城闺秀，到底比我有趣得多。
难怪卫浔如此喜欢，处处相护。
我刚来京城时，也被上京闺秀挤兑，她们嘲我江湖儿女，却能得侯府大公子青睐，实在好命。
卫浔只让我忍。
他说他总不能时时护我，女人间的事，他不好插手。
只在晚间为我跪肿的腿敷药。
为我，夫人受委屈了。
因这一句话，我便又欢欢喜喜做我的卫大夫人，为他周旋左右，打理卫府，讨老夫人欢喜。
只在闲暇之余作画派遣内心苦闷。
卫府，我翻遍梅苑书房，却寻不到那幅为贵客绘的落梅图。
一筹莫展之际，廊檐无人处。
卫浔正为祝清清抚去嘴角糖渣，一缕斜阳下，眉目缱绻。
祝清清笑着吻上去。
他没有躲开。
饶是早有预料，我仍是满眼酸涩。
原来我以为他清冷自持，不苟言笑，只是对我。
迈腿正要离去，祝清清手中包蜜饯的糖纸，殷殷红梅刺痛了我的眼。
我抢过糖纸，这是与卫浔冷战以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怒容。
谁让你动这幅画的?
3
卫浔凝眉将祝清清护在身后。
满目狠厉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祝清清拽了拽卫浔，有些不高兴。
神态像极了阿姐生气的模样。
卫郎，你不是说梅苑以后就是我的吗?几幅画而已，我不能动吗?
我不可置信望向卫浔。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新婚时卫浔亲自布置。
是我们的家。
他给我的家。
我喜欢作画，阁楼里那间书房，卫浔从不许任何人靠近。
良久，卫浔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清儿喜欢梅苑，她有孕，你让着她点。
既然你知道了，那今天就搬出去吧，别让我们难堪。
祝清清挑衅望向我。
笑容明媚，一如昨日阿姐。
那股无力的窒息感再度将我包围。
你只是你，以后谁抢你的东西，你不愿，都不要给她。
你阿姐也不行，姜二姑娘，硬气点，大不了我帮你撑腰。
祝清清住进卫府。
我没有闹。
自欺欺人，只是阿姐替身罢了。
圣上旨意，卫浔他也没办法啊。
可如今，我终于不得不承认。
诺大卫府，不会再有人坚定站在我身后。
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坚定选择过我。
迎着卫浔如矩的目光，我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那便给她好了。
攥紧画，快步离开，再没回头。
身后传来祝清清清脆的嗓音，什么劳什子葡萄藤，我不喜欢，都拔了，种上海棠花。
葡萄藤。
我眼中蓄满泪水。
那是婚后第三年，我有孕时，贪食酸葡萄，卫浔亲自种下。
瓜瓞绵绵。
暖阳下，卫浔撸着袖子，眼底盛满笑意。
可后来，孩子没了。
那株葡萄藤也再无人问津。
花开花落，昭示着，我与卫浔，也曾有过好时光。
如今，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抹干泪水，卫府我确然没必要再呆，自然也没有必要同她们争些什么。
如卫浔所愿，我搬到了偏院。
深夜，浑身酒气的卫浔却将我抱了个满怀。
阿药，我很快就是世子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4
细密的吻落下，脑海中浮现午后他与祝清清的口舌交缠。
我偏头躲开，胸口泛上一阵恶心。
卫浔剥我衣服的手一顿，眼眶泛了红，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你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来京城不就为了我吗?
滚烫的泪水滴落我颈间。
我闭上眼。
若非卫浔在京城艰难，我又如何会千里相随。
我想陪他。
正如我跌落悬崖孤苦无依，卫浔纵身一跃，拉我出了深渊。
卫浔实为卫侯爷外室子，只是卫老夫人膝下无子才将他认了回来。
卫侯爷风流成性，府中庶子成群。
老夫人放话，何时他膝下有子，便扶他为世子，准他母亲牌位入祖宗祠堂。
同样身后无人，处境艰难。
为他，我处处伏小作低。
只因我懂他。
可卫浔做了什么?
我睁开眼瞧他，明明同当年一样清风朗月的容颜，可我却只觉厌恶。
其实我早该醒悟。
在他心中，权位算一个，阿姐算一个，都排在我之前。
那是我初孕，皇家围猎，老虎发狂冲破牢笼。
御林军乱做了一团。
诸位大人各自护着妻女离去，我眼睁睁看着身为御林军统帅的卫浔没有丝毫犹豫，奔向了仓皇跌倒在地的平宁公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比起公主，我的安危固然不重要。
那次动乱，推搡之间，我下体落了红。
卫浔指天起誓绝不再负我。
可卫浔，你又食言了。
见我不言，卫浔强势压在我身上，拿我的手摸进他胸口，语气带了释然和讨好。
我让她怀孕，所以你不高兴是不是?
阿药，我们和好好不好，你再为我怀个孩子……
自从失去孩子，我与卫浔冷战三年，不许他近我身。
他只以为是孩子之故。
不是。
没人知道，自他枕下摸出阿姐小像和遗信那晚，我孤坐凉亭。
有多绝望。
家妹年幼，性情懦弱，唯痴恋郎君，还望郎君日后倾心相待，了我一愿。
卿卿夭夭，诺。
泛黄纸笺之上，笔锋有些凌乱，上面还余几滴泪痕，足可见当日卫浔有多痛彻心扉才应下娶我之事。
卿卿夭夭。
我们最亲密时，他也只肯板着脸唤我一声夫人。
我嘴角溢上一层苦涩，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抵上他脖颈。
卫浔，你错过了。
这次他剿匪归来，我原是想与他冰释前嫌的。
我想了好久好久，不惜自欺欺人。
纵然他喜欢的人是阿姐，可此前待我的好也作不了假不是吗?
总归，所有人眼中，我原本就只能排在阿姐之后。
没什么大不了。
阿姐已经死了不是吗?
可祝清清的出现打碎我所有幻想。
没人想永远活在另一个人阴影之下。
恰逢祝清清侍女来请人，她腹痛不止。
面对我一如既往的冷漠，卫浔砸碎几只花瓶，气急败坏离开。
阿药，你在侯府只能依赖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主动求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卫浔。
我就要离开了。
而你，再也寻不到我。
翌日，我装戴整齐，去赴平宁公主的约。
卫浔必不会轻易放我走。
而平宁公主，曾许我一诺。
临行之际，卫浔拉住我，语气带了惶恐。
你去哪?
岳父岳母今日便要来看你，你怎好离开?
我脚步一顿。
他还不知道，祝清清早告诉了我实情。
你确定，他们看的人是我吗?
5
卫浔一噎，凝眉思索。
我笑笑，明天，你就要成婚了，你就当我心情烦闷，去寻旧友散散心，成吗?
卫浔唇角微微勾起，颇有些愉悦，没再拦我。
从平宁公主那拿到出城令牌和新户籍后，她颇为遗憾摇摇头。
可惜了，原本我还很羡慕你，果然，这天下男人就没有能靠得住的。
我嘴角泛上一层苦涩。
当日，平宁公主刚和离回京便被卫浔所救，自此芳心暗许，可卫浔始终对我不曾动摇，哪怕圣上假意要贬他去苦寒之地，更是因此无故遭遇牢狱之灾。
渐渐的，平宁公主折服于卫浔对我的深情，许我一诺偿还当日我失子之痛。
谁能想到，如今我用这一诺换离开卫浔。
世事果真，难以琢磨。
回卫府的时候，果不其然，撞见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
久未出现的父亲母亲笑意吟吟拉着祝清清的手，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啊。
卫浔本心悦阿姐，看来他们都知道。
许是瞧见了我杵在门外的衣角，祝清清弯起嘴唇，再次提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多谢爹娘收我为义女，又撮合我和卫郎，我才能求得圣上恩准，赦免整个黑风寨，堂堂正正嫁卫郎。
那姑娘眉眼像极了早亡的阿姐。
自此，我方知当年满城烟火的求娶。
不是我以为的相知相许，只是阿姐遗愿。
他纵容那姑娘烧毁我的葡萄架，拿我作的画包蜜饯吃。
连爹娘瞧了她面容后，都眼含泪光，认为义女。
我终于不再有期待。
同样的烟火下，我挎着布包离开了红绸遍地的卫府。
从此茫茫天地间，何处不为家。
1
卫浔带那姑娘回来那天，实在是很平常的一天。
我早上向婆婆请安，饿着肚子站了一上午规矩，又被逼着在佛堂抄经。
以此忏悔六年无子的罪过。
下午得到卫浔要回府的消息，一早命厨房备下解酒汤和清粥暖胃。
冬日凛寒，我裹着披风在侯府门外等了许久。
夜半时分，青衣巷传来阵阵熟悉铃铛声。
那姑娘一袭红衣，与卫浔共乘一骑，热情似火。
卫浔小心翼翼将她扶下马，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随之一道送到卫府的，还有圣上赐婚的圣旨。
卫浔此去江北剿匪，黑风寨愿归顺朝廷，换将女儿下嫁卫府大公子。
不费一兵一卒，满朝廷都欢喜这样的好事。
若非卫浔早有发妻，且是点了满城烟火才求娶到的发妻。
我也会欢喜这样的事。
清寒月光下，我握紧灯盏的指节逐渐发白。
卫浔牵起她的手站在我面前，再开口眸中全无半分温度，夫人，赐婚圣旨是圣上下的，娶她也是我的意思。
日后清儿入府与你不分上下，她生性散漫，纵是冲撞了你，你也莫要在意。
那姑娘一脸羞涩依偎在他怀里，只是阴影处，瞥向我的目光满是不屑。
烛火摇晃下，我看清她的脸。
手中灯笼脱力一般滑落在地，火光噼里啪啦燃起，映照出我苍白的面容。
而那对璧人早相依着远去，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卫府。
像是对我无怨无悔守在卫府六年的嘲讽。
耳边传来仆人的窃窃私语。
大公子不是钟情夫人多年吗?当年朔城烟火求娶轰动全城，就连夫人膝下无子，族老逼他纳妾他都不愿辱没夫人拼死拒绝，如今怎么对夫人如此冷淡?
怕是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丫鬟担忧望向我踉跄的身形。
我挥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掩盖神伤。
本也无甚大事。
无非就是我再被弃了一回。
只不过是被多年前亲手将我从深渊拉起来的人弃罢了。
也无人知晓，卫浔之所以护着祝清清。
多半是因为她的眉眼像极了阿姐。
阿姐，阿姐。
我抬头望了望天。
卫浔也一直知道，我不喜欢阿姐。
2
那个如骄阳般刺眼，却注定活不过十岁的女子。
姜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生来带着爹娘的期盼，江湖之上，因阿娘遭人陷害，生来体弱，却立誓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人指点，以同胞之血入药，可续命。
姜药，我生来就是她的血奴。
许是怨恨命运不公，她将怨气悉数发泄在我身上。
无人处，我被她狠狠践踏在脚下，妹妹啊，你生来就是我的奴隶。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你都要让给我，知道吗?
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注定要活在我的阴影下。
阿爹阿娘都偏爱她。
你姐姐如此，你让让她怎么了。
姜府你若不想呆，那你就走。
所有人眼中，只有阿姐。
十三岁那年，我真的走了。
离家出走。
背着一个花包袱，在深山迷了路，跌入猎人陷阱，豺狼嚎叫，怵得只知道哭，险些丢了命。
卫浔救了我，将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闻我前言不搭后语在他背上哭，他笑着摇摇头，如清风明月一般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他们说的不对。
姜二姑娘，我知道你活得很辛苦。
我所求。
不过是有人能懂我的苦难。
哪怕只言片语。
阿姐苦，我便不苦吗?
后来朔城满城烟火下，他问我。
愿不愿意跟他去京城。
我欢喜地点了头。
满城烟火，他只为我而燃。
如何不算偏爱?
我一直觉得卫浔是阿姐唯一抢不走的东西。
只是如今看来，唯独错想了一件事。
那般明艳洒脱，明知命薄也要飞蛾扑火般快意恩仇的阿姐，又有谁会不喜欢?
祝清清有孕了。
卫浔外出公干三个月。
她有孕两个月。
他们相识一个月，便干柴烈火不可收拾。
足可见阿姐那张脸在卫浔心中的份量。
婆母喜得合不拢嘴。
卫府很快挂满红绸，我已经许久未见卫浔了。
他整日忙着陪祝清清逛遍京城，陪她胡闹，酒楼，寺庙，甚至青楼。
同从前的阿姐一般无二。
人人都言黑风寨主女儿没有规矩，举止粗鄙，虽同我一样非京城闺秀，到底比我有趣得多。
难怪卫浔如此喜欢，处处相护。
我刚来京城时，也被上京闺秀挤兑，她们嘲我江湖儿女，却能得侯府大公子青睐，实在好命。
卫浔只让我忍。
他说他总不能时时护我，女人间的事，他不好插手。
只在晚间为我跪肿的腿敷药。
为我，夫人受委屈了。
因这一句话，我便又欢欢喜喜做我的卫大夫人，为他周旋左右，打理卫府，讨老夫人欢喜。
只在闲暇之余作画派遣内心苦闷。
卫府，我翻遍梅苑书房，却寻不到那幅为贵客绘的落梅图。
一筹莫展之际，廊檐无人处。
卫浔正为祝清清抚去嘴角糖渣，一缕斜阳下，眉目缱绻。
祝清清笑着吻上去。
他没有躲开。
饶是早有预料，我仍是满眼酸涩。
原来我以为他清冷自持，不苟言笑，只是对我。
迈腿正要离去，祝清清手中包蜜饯的糖纸，殷殷红梅刺痛了我的眼。
我抢过糖纸，这是与卫浔冷战以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怒容。
谁让你动这幅画的?
3
卫浔凝眉将祝清清护在身后。
满目狠厉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祝清清拽了拽卫浔，有些不高兴。
神态像极了阿姐生气的模样。
卫郎，你不是说梅苑以后就是我的吗?几幅画而已，我不能动吗?
我不可置信望向卫浔。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新婚时卫浔亲自布置。
是我们的家。
他给我的家。
我喜欢作画，阁楼里那间书房，卫浔从不许任何人靠近。
良久，卫浔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清儿喜欢梅苑，她有孕，你让着她点。
既然你知道了，那今天就搬出去吧，别让我们难堪。
祝清清挑衅望向我。
笑容明媚，一如昨日阿姐。
那股无力的窒息感再度将我包围。
你只是你，以后谁抢你的东西，你不愿，都不要给她。
你阿姐也不行，姜二姑娘，硬气点，大不了我帮你撑腰。
祝清清住进卫府。
我没有闹。
自欺欺人，只是阿姐替身罢了。
圣上旨意，卫浔他也没办法啊。
可如今，我终于不得不承认。
诺大卫府，不会再有人坚定站在我身后。
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坚定选择过我。
迎着卫浔如矩的目光，我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那便给她好了。
攥紧画，快步离开，再没回头。
身后传来祝清清清脆的嗓音，什么劳什子葡萄藤，我不喜欢，都拔了，种上海棠花。
葡萄藤。
我眼中蓄满泪水。
那是婚后第三年，我有孕时，贪食酸葡萄，卫浔亲自种下。
瓜瓞绵绵。
暖阳下，卫浔撸着袖子，眼底盛满笑意。
可后来，孩子没了。
那株葡萄藤也再无人问津。
花开花落，昭示着，我与卫浔，也曾有过好时光。
如今，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抹干泪水，卫府我确然没必要再呆，自然也没有必要同她们争些什么。
如卫浔所愿，我搬到了偏院。
深夜，浑身酒气的卫浔却将我抱了个满怀。
阿药，我很快就是世子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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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吻落下，脑海中浮现午后他与祝清清的口舌交缠。
我偏头躲开，胸口泛上一阵恶心。
卫浔剥我衣服的手一顿，眼眶泛了红，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你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来京城不就为了我吗?
滚烫的泪水滴落我颈间。
我闭上眼。
若非卫浔在京城艰难，我又如何会千里相随。
我想陪他。
正如我跌落悬崖孤苦无依，卫浔纵身一跃，拉我出了深渊。
卫浔实为卫侯爷外室子，只是卫老夫人膝下无子才将他认了回来。
卫侯爷风流成性，府中庶子成群。
老夫人放话，何时他膝下有子，便扶他为世子，准他母亲牌位入祖宗祠堂。
同样身后无人，处境艰难。
为他，我处处伏小作低。
只因我懂他。
可卫浔做了什么?
我睁开眼瞧他，明明同当年一样清风朗月的容颜，可我却只觉厌恶。
其实我早该醒悟。
在他心中，权位算一个，阿姐算一个，都排在我之前。
那是我初孕，皇家围猎，老虎发狂冲破牢笼。
御林军乱做了一团。
诸位大人各自护着妻女离去，我眼睁睁看着身为御林军统帅的卫浔没有丝毫犹豫，奔向了仓皇跌倒在地的平宁公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比起公主，我的安危固然不重要。
那次动乱，推搡之间，我下体落了红。
卫浔指天起誓绝不再负我。
可卫浔，你又食言了。
见我不言，卫浔强势压在我身上，拿我的手摸进他胸口，语气带了释然和讨好。
我让她怀孕，所以你不高兴是不是?
阿药，我们和好好不好，你再为我怀个孩子……
自从失去孩子，我与卫浔冷战三年，不许他近我身。
他只以为是孩子之故。
不是。
没人知道，自他枕下摸出阿姐小像和遗信那晚，我孤坐凉亭。
有多绝望。
家妹年幼，性情懦弱，唯痴恋郎君，还望郎君日后倾心相待，了我一愿。
卿卿夭夭，诺。
泛黄纸笺之上，笔锋有些凌乱，上面还余几滴泪痕，足可见当日卫浔有多痛彻心扉才应下娶我之事。
卿卿夭夭。
我们最亲密时，他也只肯板着脸唤我一声夫人。
我嘴角溢上一层苦涩，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抵上他脖颈。
卫浔，你错过了。
这次他剿匪归来，我原是想与他冰释前嫌的。
我想了好久好久，不惜自欺欺人。
纵然他喜欢的人是阿姐，可此前待我的好也作不了假不是吗?
总归，所有人眼中，我原本就只能排在阿姐之后。
没什么大不了。
阿姐已经死了不是吗?
可祝清清的出现打碎我所有幻想。
没人想永远活在另一个人阴影之下。
恰逢祝清清侍女来请人，她腹痛不止。
面对我一如既往的冷漠，卫浔砸碎几只花瓶，气急败坏离开。
阿药，你在侯府只能依赖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主动求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卫浔。
我就要离开了。
而你，再也寻不到我。
翌日，我装戴整齐，去赴平宁公主的约。
卫浔必不会轻易放我走。
而平宁公主，曾许我一诺。
临行之际，卫浔拉住我，语气带了惶恐。
你去哪?
岳父岳母今日便要来看你，你怎好离开?
我脚步一顿。
他还不知道，祝清清早告诉了我实情。
你确定，他们看的人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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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浔一噎，凝眉思索。
我笑笑，明天，你就要成婚了，你就当我心情烦闷，去寻旧友散散心，成吗?
卫浔唇角微微勾起，颇有些愉悦，没再拦我。
从平宁公主那拿到出城令牌和新户籍后，她颇为遗憾摇摇头。
可惜了，原本我还很羡慕你，果然，这天下男人就没有能靠得住的。
我嘴角泛上一层苦涩。
当日，平宁公主刚和离回京便被卫浔所救，自此芳心暗许，可卫浔始终对我不曾动摇，哪怕圣上假意要贬他去苦寒之地，更是因此无故遭遇牢狱之灾。
渐渐的，平宁公主折服于卫浔对我的深情，许我一诺偿还当日我失子之痛。
谁能想到，如今我用这一诺换离开卫浔。
世事果真，难以琢磨。
回卫府的时候，果不其然，撞见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
久未出现的父亲母亲笑意吟吟拉着祝清清的手，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啊。
卫浔本心悦阿姐，看来他们都知道。
许是瞧见了我杵在门外的衣角，祝清清弯起嘴唇，再次提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多谢爹娘收我为义女，又撮合我和卫郎，我才能求得圣上恩准，赦免整个黑风寨，堂堂正正嫁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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