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萧笙一扬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自己读书也算有些天赋，可也做不到如此入微，而豆儿识字读书还不到两年，竟然可以过目不忘，甚至精准到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第几字，简直和李清照的卓绝天赋完全相同，这叫自诩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他情何以堪?
如此这般，豆儿不停地翻书，或许有些着急，一不小心把书页划破一个小口子，只好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萧笙。
无妨，下次小心就好。萧笙耸了耸肩，一只小狐狸翻书寻字，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豆儿歪了歪脑袋，索性把书合上。小爪子指了指桌上的水壶，然后凭空比划几下，萧笙不由大奇道: 你要写字?
唔
萧笙取来一个小碟，倒上一些水。豆儿伸出小爪子蘸了些水，想了想，便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字写得歪歪斜斜，奇丑无比，甚至笔划顺序都破绽百出，不过勉强还能相认。只见豆儿继续写了六个字:
前、也、有、过、两、次。
你之前也曾这样过?还是两次?
唔
然后呢?
睡久。豆儿写道。
有多久?
豆儿歪起小脑袋想了想，写道: 睡前庙有僧。
萧笙骇然。
这岂不意味着至少睡了数月甚至数年之久。
不知道原因?
豆儿点了点头，继续写道: 何、早。然后无比依恋地看了萧笙一眼，继续写道: 醒后、失忆。
萧笙将豆儿抱在怀里，眼角渐渐湿了起来，怪不得小家伙这几天一直强忍着睡意和自己寸步不离，就连如厕都要缠着自己，原来是这个原因。
与其说她害怕睡去，不如说她害怕忘记。
豆儿，这一次你大可放心，从前的事之所以会忘记，仅仅因为从前的豆儿每天不是捕食就是睡觉，哪有什么事情值得记住?可现在却不然，你会认字，会读书，会种菜，并且还有好多心愿，莫要忘了，我们还要买房子，要种菜，要养鸡，要一起变老，你怎么可能会忘记?萧笙用额头蹭着它的小脸，笑着安慰道。然而心里却清楚事实恐怕未必如此，随即升起一种浓到化不开的失落之意。如果豆儿醒来，当真忘记自己怎么办?
如果真的忘记你，你能怎么办?仿佛褪色的墨迹在宣纸上洇成了雪水，又在日光里蒸腾为云絮，最终凝固成书箱深处被绢线订进的诗集。
尘缘许是忽成梦，不复人生初见时。
是不是因为快乐总是那样短暂，所以才叫快乐?那一个快字当真充满了人生的遗憾和讽刺。
萧笙摇了摇头抛开这些念头，询问当年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豆儿写道记不太清楚，但庙里之前确实有六七个僧人，也曾有不少香客在此寄住。由于庙里的人越来越多，它只能躲在菜园里，或者菜园墙外，到了夜晚才敢偷偷地溜到附近。官军围剿之日由于害怕便跑到后山躲了起来，远远可以看到庙里有浓烟和火光，更夹杂着人的呼喊，还有刀剑撞击之声。过了两三天再回来的时候菩萨庙里已空无一人，连尸体都没有，不久之后，自己就进入长睡之中。
你可曾见过主持方丈?
豆儿写道远远地见过一次，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很危险。从那时起它再也没有进入过后院，也不知道地窖是何时所建。
可曾见过地窖主人?
豆儿摇了摇头，写到有一天庙里突然来了许多人，豆儿只好又跑到后山，等再回来时曾经看过有女子进出过地窖。地窖里的人不经常出来，所以倒也相安无事，不久之后他们也离开了兰皋寺。
等豆儿写完，萧笙感觉一团乱麻，事情不仅没有明朗，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官军围剿，千真万确，至于何种原因，却依然没有头绪。倘若庙里中果真有妖僧，围剿之后为何不一把火将兰皋寺烧掉?
数年或数月之后，又有一伙人来到兰皋寺并搭建了地窖。他们与官军有什么关系?又为何选择这里?仅仅因为兰皋寺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妖邪之地，人人避而远之么?倘若如此，在深山大泽建造一所宅院岂不更好?
一时间思绪纷乱如麻，索性不再理会但得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豆儿，我会陪着你，直到那一天来临。
唔
这一日入夜时分，萧笙和往常一样在给豆儿讲解它读书时遇到的不解之处，突然看到小家伙的耳朵竖了起来，然后伸出小爪子指了指大殿的方向。
有人来了?萧笙倍感诧异，因为据说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兰皋寺，因此能够进来之人必定不凡。想及此处起身向大殿行去，顺便吩咐豆儿躲起来。
吱豆儿摇了摇头，紧跟着他进入大殿，顺着菩萨雕像跳到房梁之上，躲在阴影里。
不多时，敲动门环之声响起，萧笙喊了一声稍等，走过去推开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体形消瘦的老者，身披一件宽大的素色麻布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粗布腰带。他手持一根藤杖，身后背着一柄木剑，剑鞘以桐木制成，未加雕饰，观其面容，长眉如雪，白须垂胸，双目灿然，望之便有一股超然尘外之气。
那老者见到萧笙时明显一愣，随即轻揖一礼，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方外之人韩子成路过此地，错过住宿之处，眼看天色将晚，还请行个方便。
大师快快请进，此庙已经很久没有僧人居住，只是一座空庙，在下萧笙，亦借居于此。萧笙大开殿门含笑应道。
叨扰了韩子成拱了拱手。心中惊奇不已，原以为这兰皋寺里无人居住，适才只不过出于礼仪虚敲几下门了，哪曾想庙里果真有人，而且这个人望之也就十七岁的年纪，略微察看并无灵力亦无内力波动之状，分明就是一个不谙武功术法的普通书生。
一个普通书生如何能够穿过兰皋寺外面那个法阵?
韩子成随萧笙穿过大殿来到療房，发现屋内布置极为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火盆，桌上放着几本书，都是些诗词文集，还有一个木杯及一双筷子。桌边的火盆里有一层厚厚的炭灰，可见此人在此已居住了很长时间，而且只有他一人。
萧笙请他在唯一的一张木椅上入座，拿起水壶放到火盆之上烧水，然后坐在床边赧然笑道: 此处简陋，从未有人来过，所以连茶酒也无，不过昨日恰好取了些山泉之水，大师莫要嫌弃。
韩子成笑道: 无妨，既是方外之人，便无身外之物。贤弟恰好有山泉之水，老夫恰好有些茶叶, 不如将两个恰好并在一处，萍水相逢，清夜同饮，亦为人间快事。萧笙微微一笑, 拱手道谢。
韩子成万分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轻声说道: 一会你我二人便可大享口福矣。
大师, 您这茶?见韩子成如此看重那纸包，又听他说口福二字，怎会想不到这茶叶恐怕极为难得。
前年老夫曾云游到湖州府长兴县顾渚山。
这莫非传说中的顾渚紫笋?
贤弟好学识
顾渚紫笋，茶圣陆羽推为茶中第一，小可岂会不知，大师谬赞了。
老夫已近古稀之年, 却读书学剑两不成，贤弟莫要一口一个大师地称呼于我, 心中着实惭愧不安。叫我一声老哥便好。
萧笙诚心诚意地答道: 大师仙风道骨，气度非凡, 让人心折。
韩子成摆了摆手: 臭皮囊耳顿了一顿又说道: 贤弟适才说此庙并无僧人，不知有何缘故?
萧笙道: 在下来到此庙之前便已经如此。一边取出两只木杯, 一边随口将当日从胡老汉那里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但隐去了此庙有进无出一事。随后道: 在下偶然间来到此山, 无意中进了庙，因无处可去, 便暂居下来，寻思待得春暖花开之时再做打算。
韩子成看萧笙衣着朴素，青色的长襟已经洗得多处发白，便知道此人必定因为囊中羞涩才暂居于此，于是说道: 天行道，君子以自强不息, 年轻时受些苦难未必不是财富，老夫略通相人之术, 观贤弟面方白净，眉宽眼深，鼻直耳丰, 将来成就恐怕不小。
萧笙汗颜，这怎地又夸上自己?只好转移话题: 恕在下冒昧，不知大师为何来此?
